1. vwin德赢 ac米兰
  2. 晋书
  3.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翻译 原文

  太元七年,坚飨群臣于前殿,乐奏赋诗。秦州别驾天水姜平子诗有“丁”字, 直而不曲。坚问其故,平子曰:“臣丁至刚,不可以屈,且曲下者之不正之物,未 足献也。”坚笑曰:“名不虚行。”因擢为上第。

  坚兄法子东海公阳与王猛子散骑侍郎皮谋反,事泄,坚问反状,阳曰:“《礼》 云,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齐襄复九世之仇,而况臣也!” 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勋,而臣不免贫馁,所以图富也。”坚流涕谓阳曰: “哀公之薨,事不在朕,卿宁不知之!”让皮曰:“丞相临终,托卿以十具牛为田, 不闻为卿求位。知子莫若父,何斯言之征也!”皆赦不诛,徙阳于高昌,皮于朔方 之北。苻融以位忝宗正,不能肃遏奸萌,上疏请待罪私籓。坚不许。将以融为司徒, 融固辞。坚锐意荆、扬,将谋入寇,乃改授融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新平郡献玉器。初,坚即伪位,新平王彫陈说图谶,坚大悦,以彫为太史令。 尝言于坚曰:“谨案谶云:‘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州。’ 此即三祖、陛下之圣讳也。又曰:‘当有KI付臣又土,灭东燕,破白虏,氐在中, 华在表。’案图谶之文,陛下当灭燕,平六州。愿徙汧、陇诸氐于京师,三秦大户 置于边地,以应图谶之言。”坚访之王猛,猛以彫为左道惑众,劝坚诛之。彫临刑 上疏曰:“臣以赵建武四年,从京兆刘湛学,明于图记,谓臣曰:‘新平地古颛顼 之墟,里名曰鸡闾。记云,此里应出帝王宝器,其名曰延寿宝鼎。颛顼有云,河上 先生为吾隐之于咸阳西北,吾之孙有KI付臣又土应之。’湛又云:‘吾尝斋于室 中,夜有流星大如半月,落于此地,斯盖是乎!’愿陛下志之,平七州之后,出于 壬午之年。”至是而新平人得之以献,器铭篆书文题之法,一为天王,二为王后, 三为三公,四为诸侯,五为伯子男,六为卿大夫,七为元士。自此已下,考载文记, 列帝王名臣,自天子王后,内外次序,上应天文,象紫宫布列,依玉牒版辞,不违 帝王之数。从上元人皇起,至中元,穷于下元,天地一变,尽三元而止。坚以彫言 有征,追赠光禄大夫。

  幽州蝗,广袤千里,坚遣其散骑常侍刘兰持节为使者,发青、冀、幽、并百姓 讨之。

  以苻朗为使持节、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青州刺史,以谏议大夫 裴元略为陵江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密授规模,令与王抚备舟师于 蜀,将以入寇。

  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朝于坚,坚赐以朝服,引见西堂。窴等观其宫 宇壮丽,仪卫严肃,甚惧,因请年年贡献。坚以西域路遥,不许,令三年一贡,九 年一朝,以为永制。窴等请曰:“大宛诸国虽通贡献,然诚节未纯,请乞依汉置都 护故事。若王师出关,请为乡导。”坚于是以骁骑吕光为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 与陵江将军姜飞、轻骑将军彭晃等配兵七万,以讨定西域。苻融以虚秏中国,投兵 万里之外,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固谏以为不可。坚曰:“二汉力不能制 匈奴,犹出师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檄而定,化被昆山, 垂芳千载,不亦美哉!”朝臣又屡谏,皆不纳。

  晋将军硃绰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余户而还。坚引群臣会议,曰:“吾统承大 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 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 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秘书监硃彤曰:“陛下应天顺时,恭行天罚,啸咤则 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若一举百万,必有征无战。晋主自当衔璧舆榇,启颡 军门,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将追之,即可赐命南巢。中州之人,还之桑梓。 然后回驾岱宗,告成封禅,起白云于中坛,受万岁于中岳,尔则终古一时,书契未 有。”坚大悦曰:“吾之志也。”左仆射权翼进曰:“臣以为晋未可伐。夫以纣之 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谋而至,武王犹曰彼有人焉,回师止旆。三仁诛放, 然后奋戈牧野。今晋道虽微,未闻丧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谢安、桓冲,江表 伟才,可谓晋有人焉。臣闻师克在和,今晋和矣,未可图也。”坚默然久之,曰: “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卫率石越对曰:“吴人恃险偏隅,不宾王命,陛下亲御 六师,问罪衡、越,诚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岁镇星守斗牛,福德有吴。悬象无差, 弗可犯也。且晋中宗,籓王耳,夷夏之情,咸共推之,遗爱犹在于人。昌明,其孙 也,国有长江之险,朝无昏贰之衅。臣愚以为利用修德,未宜动师。孔子曰:‘远 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愿保境养兵,伺其虚隙。”坚曰:“吾闻武王伐纣,逆 岁犯星。天道幽远,未可知也。昔夫差威陵上国,而为句践所灭。仲谋泽洽全吴, 孙皓因三代之业,龙骧一呼,君臣面缚,虽有长江,其能固乎!以吾之众旅,投鞭 于江,足断其流。”越曰:“臣闻纣为无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孙皓昏暴,众 叛亲离,所以败也。今晋虽无德,未有斯罪,深愿厉兵积粟以待天时。”群臣各有 异同,庭议者久之。坚曰:“所谓筑室于道,沮计万端,吾当内断于心矣。”群臣 出后,独留苻融议之。坚曰:“自古大事,定策者一两人而已,群议纷纭,徒乱人 意,吾当与汝决之”融曰:“岁镇在斗牛,吴、越之福,不可以伐一也。晋主休明, 朝臣用命,不可以伐二也。我数战,兵疲将倦,有惮敌之意,不可以伐三也。诸言 不可者,策之上也,愿陛下纳之。”坚作色曰:“汝复如此,天下之事,吾当谁与 言之!今有众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称令主,亦不为暗劣。以累捷之威,击垂亡 之寇,何不克之有乎!吾终不以贼遗子孙,为宗庙社稷之忧也。”融泣曰:“吴之 不可伐昭然,虚劳大举,必无功而反。臣之所忧,非此而已。陛下宠育鲜卑、羌、 羯,布诸畿甸,旧人族类,斥徙遐方。今倾国而去,如有风尘之变者,其如宗庙何! 监国以弱卒数万留守京师,鲜卑、羌、羯攒聚如林,此皆国之贼也,我之仇也。臣 恐非但徒返而已,亦未必万全。臣智识愚浅,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奇士,陛下每 拟之孔明,其临终之言不可忘也。”坚不纳。游于东苑,命沙门道安同辇。权翼谏 曰:“臣闻天子之法驾,侍中陪乘,清道而行,进止有度。三代末主,或亏大伦, 适一时之情,书恶来世。故班姬辞辇,垂美无穷。道安毁形贱士,不宜参秽神舆。” 坚作色曰:“安公道冥至境,德为时尊。朕举天下之重,未足以易之。非公与辇之 荣,此乃朕之显也。”命翼扶安升辇,顾谓安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整六师 而巡狩,谒虞陵于疑岭,瞻禹穴于会稽,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 “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逍遥顺时,以适圣躬,动则鸣銮清道,止则神 栖无为,端拱而化,与尧、舜比隆,何为劳身于驰骑,口倦于经略,栉风沐雨。蒙 尘野次乎?且东南区区,地下气疠,虞舜游而不返,大禹适而弗归,何足以上劳神 驾,下困苍生。《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苟文德足以怀远,可不烦寸 兵而坐宾百越。”坚曰:“非为地不广、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以济苍生。天 生蒸庶,树之君者,所以除烦去乱,安得惮劳!朕既大运所钟,将简天心以行天罚。 高辛有熊泉之役,唐尧有丹水之师,此皆著之前典,昭之后王。诚如公言,帝王无 省方之文乎?且朕此行也,以义举耳,使流度衣冠之胄,还其墟坟,复其桑梓,止 为济难铨才,不欲穷兵极武。”安曰:“若銮驾必欲亲动,犹不愿远涉江、淮,可 暂幸洛阳,明授胜略,驰纸檄于丹阳,开其改迷之路。如其不庭,伐之可也。”坚 不纳。先是,群臣以坚信重道安,谓安曰:“主上欲有事于东南,公何不为苍生致 一言也!”故安因此而谏。苻融及尚书原绍、石越等上书面谏,前后数十,坚终不 从。坚少子中山公诜有宠于坚,又谏曰:“臣闻季梁在随,楚人惮之;宫奇在虞, 晋不窥兵。国有人焉故也。及谋之不用,而亡不淹岁。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 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是行也,臣窃惑 焉。”坚曰:“国有元龟。可以决大谋;朝有公卿,可以定进否。孺子言焉,将为 戮也。”

  所司奏刘兰讨蝗幽州,经秋冬不灭,请征下廷尉诏狱。坚曰:“灾降自天,殆 非人力所能除也。此自朕之政违所致,兰何罪焉!”

  明年,吕光发长安,坚送于建章宫,谓光曰:“西戎荒俗,非礼义之邦。羁縻 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国之威,导以王化之法,勿极武穷兵,过深残掠。”加鄯 善王休密驮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弥窴使持 节、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光乡导。

  是年,益州西南夷、海南诸国皆遣使贡其方物。

  坚南游灞上,从容谓群臣曰:“轩辕,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犹随不 顺者从而征之,居无常所,以兵为卫,故能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率从。今天 下垂平,惟东南未殄。朕忝荷大业,巨责攸归,岂敢优游卒岁,不建大同之业!每 思桓温之寇也,江东不可不灭。今有劲卒百万,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遗晋,若商风 之陨秋箨。朝廷内外,皆言不可,吾实未解所由。晋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征吴者, 天下何由一轨!吾计决矣,不复与诸卿议也。”太子宏进曰:“吴今得岁,不可伐 也。且晋主无罪,人为之用;谢安、桓冲兄弟皆一方之俊才,君臣戮力,阻险长江, 未可图也。但可厉兵积粟,以待暴主,一举而灭之。今若动而无功,则威名损于外, 资财竭于内。是故圣王之行师也,内断必诚,然后用之。彼若凭长江以固守,徙江 北百姓于江南,增城清野,杜门不战,我已疲矣,彼未引弓。土下气疠,不可久留, 陛下将若之何?”坚曰:“往年车骑灭燕,亦犯岁而捷之。天道幽远,非汝所知也。 昔始皇之灭六国,其王岂皆暴乎?且吾内断于心久矣,举必克之,何为无功!吾方 命蛮夷以攻其内,精甲劲兵以攻其外,内外如此,安有不克!”道安曰:“太子之 言是也,愿陛下纳之。”坚弗从。冠军慕容垂言于坚曰:“陛下德侔轩、唐,功高 汤、武,威泽被于八表,远夷重译而归。司马昌明因余烬之资,敢距王命,是而不 诛,法将安措!孙氏跨僭江东,终并于晋,其势然也。臣闻小不敌大,弱不御强, 况大秦之应符,陛下之圣武,强兵百万,韩、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号,以贼虏遗 子孙哉!《诗》云:‘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 访朝臣以乱圣虑。昔晋武之平吴也,言可者张、杜数贤而已,若采群臣之言,岂能 建不世之功!谚云凭天俟时,时已至矣,其可已乎!”坚大悦,曰:“与吾定天下 者,其惟卿耳。”赐帛五百匹。

  彗星扫东井。自坚之建元十七年四月,长安有水影,远观若水,视地则见人, 至是则止。坚恶之。上林竹死,洛阳地陷。

  晋车骑将军桓冲率众十万伐坚,遂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冠军桓石虔、振威 桓石民攻沔北诸城;辅国杨亮伐蜀,攻拔伍城,进攻涪城,龙骧胡彬攻下蔡;鹰扬 郭铨攻武当;冲别将攻万岁城,拔之。坚大怒,遣其子征南睿及冠军慕容垂、左卫 毛当率步骑五万救襄阳,扬武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 次新野,垂次邓城。王师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余户而归。睿遣垂及骁骑石越为前 锋,次于沔水。垂、越夜命三军人持十炬火,系炬于树枝,光照十数里中。冲惧, 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亦引兵退归。

  坚下书悉发诸州公私马,人十丁遣一兵。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良家子年 二十已下,武艺骁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下书期克捷之日,以帝为尚书左 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其秦 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建威将军、少年都统。遣征南苻融、骠骑张蚝、抚军苻方、卫 军梁成、平南慕容、冠军慕容垂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 万,骑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军 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自河入石门, 达于汝、颍。

  融等攻陷寿春,执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垂攻陷郧城,害晋将军 王太丘。梁成与其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率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 东军。成频败王师。晋遣都督谢石、徐州刺史谢玄、豫州刺史桓伊、辅国谢琰等水 陆七万,相继距融,去洛涧二十五里,惮成不进。龙骧将军胡彬先保硖石,为融所 逼,粮尽,诈扬沙以示融军,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见大军。”融 军人获而送之。融乃驰使白坚曰:“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军,掎禽贼 帅。”坚大悦,恐石等遁也,舍大军于项城,以轻骑八千兼道赴之,令军人曰: “敢言吾至寿春者拔舌。”故石等弗知。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劲卒五千,夜袭梁成 垒,克之,斩成及王显、王咏等十将,士卒死者万五千。谢石等以既败梁成,水陆 继进。坚与苻融登城而望王师,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 类人形,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也,何谓少乎!”怃然有惧色。初,朝廷闻坚入寇, 会稽王道子以威仪鼓吹求助于钟山之神,奉以相国之号。及坚之见草木状人,若有 力焉。

  坚遣其尚书硃序说石等以众盛,欲胁而降之。序诡谓石曰:“若秦百万之众皆 至,则莫可敌也。及其众军未集,宜在速战。若挫其前锋,可以得志。”石闻坚在 寿春也,惧,谋不战以疲之。谢琰劝从序言,遣使请战,许之。时张蚝败谢石于肥 南,谢玄、谢琰勒卒数万,阵以待之。蚝乃退,列阵逼肥水。王师不得渡,遣使谓 融曰:“君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岂欲战者乎?若小退师,令将士周 旋,仆与君公缓辔而观之,不亦美乎!”融于是麾军却阵,欲因其济水,覆而取之。 军遂奔退,制之不可止。融驰骑略阵,马倒被杀,军遂大败。王师乘胜追击,至于 青冈,死者相枕。坚为流矢所中,单骑遁还于淮北,饥甚,人有进壶飧豚髀者,坚 食之,大悦,曰:“昔公孙豆粥何以加也!”使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臣闻 白龙厌天池之乐而见困豫且,陛下目所睹也,耳所闻也。今蒙尘之难,岂自天乎! 且妄施不为惠,妄受不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养而求报哉!”弗顾而退。 坚大惭,顾谓其夫人张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岂见今日之事邪!当何面目复临 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闻风声鹤唳,皆谓晋师之至。其仆射张天锡、尚书硃序 及徐元喜等皆归顺。初,谚言“坚不出项”,群臣劝坚停项,为六军声镇,坚不从, 故败。

  诸军悉溃,惟慕容垂一军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子宝劝垂杀坚,垂不从, 乃以兵属坚。初,慕容屯郧城,姜成等守漳口,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 弃其众奔还。坚收离集散,比至洛阳,众十余万,百官威仪军容粗备。未及关而 垂有贰志,说坚请巡抚燕、岱,并求拜墓,坚许之。权翼固谏以为不可,坚不从。 寻惧垂为变,悔之,遣骁骑石越率卒三千戍鄴,骠骑张蚝率羽林五千戍并州,留兵 四千配镇军毛当戍洛阳。坚至自淮南,次于长安东之行宫,哭苻融而后入,告罪于 其太庙,赦殊死已下,文武增位一级,厉兵课农,存恤孤老,诸士卒不返者皆复其 家终世。赠融大司马,谥曰哀公。

  卫军从事中郎丁零、翟斌反于河南,长乐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飞龙讨之。垂南 结丁零,杀飞龙,尽坑其众。豫州牧、平原公苻晖遣毛当击翟斌,为斌所败,当死 之。垂子农亡奔列人,招集群盗,众至万数千。丕遣石越击之,为农所败,越死之。 垂引丁零、乌丸之众二十余万,为飞梯地道以攻鄴城。

  慕容弟燕故济北王泓先为北地长史,闻垂攻鄴,亡命奔关东,收诸马牧鲜卑, 众至数千,还屯华阴。慕容乃潜使诸弟及宗人起兵于外。坚遣将军强永率骑击之, 为泓所败,泓众遂盛,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 推叔父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坚谓权翼曰:“吾不从卿言,鲜卑至是。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何?” 翼曰:“寇不可长。慕容垂正可据山东为乱,不暇近逼。今及宗族种类尽在京师, 鲜卑之众布于畿甸,实社稷之元忧,宜遣重将讨之。”坚乃以广平公苻熙为使持节、 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征苻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卫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姚苌为司马, 讨泓于华泽。平阳太守慕容冲起兵河东,有众二万,进攻蒲坂,坚命窦冲讨之。苻 睿勇果轻敌,不恤士众。泓闻其至也,惧,率众将奔关东,睿驰兵要之。姚苌谏曰: “鲜卑有思归之心,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睿弗从,战于华泽,睿败绩,被杀。 坚大怒。苌惧诛,遂叛。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大破之,冲率骑八千奔于泓军。泓 众至十余万,遣使谓坚曰:“秦为无道,灭我社稷。今天诱其衷,使秦师倾败,将 欲兴复大燕。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并宗室功臣之家。泓当 率关中燕人,翼卫皇帝,还返鄴都,与秦以武牢为界,分王天下,永为邻好,不复 为秦之患也。钜鹿公轻戆锐进,为乱兵所害,非泓之意。”坚大怒,召慕容责之 曰:“卿父子干纪僭乱,乖逆人神,朕应天行神,尽兵势而得卿。卿非改迷归善, 而合宗蒙宥,兄弟布列上将、纳言,虽曰破灭,其实若归。奈何因王师小败,便猖 悖若此!垂为长蛇于关东,泓、冲称兵内侮。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 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殆不可以国士期也。”叩头流血,泣涕陈谢。坚久之曰: “《书》云,父子兄弟无相及也。卿之忠诚,实简朕心,此自三竖之罪,非卿之过。” 复其位而待之如初。命以书招喻垂及泓、冲,使息兵还长安,恕其反叛之咎。而 密遣使者谓泓曰:“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 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 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 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改年 曰燕兴。是时鬼夜哭,三旬而止。

  坚率步骑二万讨姚苌于北地,次于赵氏坞,使护军杨璧游骑三千,断其奔路, 右军徐成、左军窦冲、镇军毛盛等屡战败之,仍断其运水之路。冯翊游钦因淮南之 败,聚众数千,保据频阳,遣军运水及粟,以馈姚苌,杨璧尽获之。苌军渴甚,遣 其弟镇北尹买率劲卒二万决堰。窦冲率众败其军于鹳雀渠,斩尹买及首级万三千。 苌众危惧,人有渴死者。俄而降雨于苌营,营中水三尺,周营百步之外,寸余而已, 于是苌军大振。坚方食,去案怒曰:“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苌又东引慕容 泓为援。

  泓谋臣高盖、宿勤崇等以泓德望后冲,且持法苛峻,乃杀泓,立冲为皇太弟, 承制行事,自相署置。

  姚苌留其弟征虏绪守杨渠川大营,率众七万来攻坚。坚遣杨璧等击之,为苌所 败,获杨璧、毛盛、徐成及前军齐午等数十人,皆礼而遣之。

  苻晖率洛阳、陕城之众七万归于长安。益州刺史王广遣将军王蚝率蜀汉之众来 赴难。坚闻慕容冲去长安二百余里,引师而归,使抚军苻方戍骊山,拜苻晖使持节、 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配兵五万距冲,河 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为晖后继。冲乃令妇人乘牛马为众,揭竿为旗,扬土为尘, 督厉其众,晨攻晖营于郑西。晖出距战,冲扬尘鼓噪,晖师败绩。坚又以尚书姜宇 为前将军,与苻琳率众三万,击冲于灞上,为冲所败,宇死之,琳中流矢,冲遂据 阿房城。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 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 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皇凤 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 之。冲小字凤皇,至是,终为坚贼,入止阿房城焉。

  晋西中郎将桓石虔进据鲁阳,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阳。晋冠军谢玄次于下邳, 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奔还。玄前锋张愿追迁及于砀山,转战而免。玄进据彭城。

  时吕光讨平西域三十六国,所获珍宝以万万计。坚下书以光为使持节、散骑常 侍、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进封顺乡侯,增邑一千户。

  刘牢之伐兗州,坚刺史张崇弃鄄城奔于慕容垂。牢之遣将军刘袭追崇,战于河 南,斩其东平太守杨光而退。牢之遂据鄄城。

  慕容冲进逼长安,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也?其强若斯!”大言责 冲曰:“尔辈群奴正可牧牛羊,何为送死!”冲曰:“奴则奴矣,既厌奴苦,复欲 取尔见代。”坚遣使送锦袍一领遗冲,称诏曰:“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远来草 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冲 命詹事答之,亦称“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 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坚 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苻丕在鄴粮竭,马无草,削松木而食之。会丁零叛慕容垂,垂引师去鄴,始具 西问,知苻睿等丧败,长安危逼,乃遣其阳平太守邵兴率骑一千,将北引重合侯苻 谟、高邑侯苻亮、阜城侯苻定于常山,固安侯苻鉴、中山太守王兗于中山,以为己 援。垂遣将军张崇要兴,获之于襄国南。又遣其参军封孚西引张蚝、并州刺史王腾 于晋阳,蚝、腾以众寡不赴。丕进退路穷,乃谋于群僚。司马杨膺唱归顺之计,丕 犹未从。会晋遣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次于 河北,丕遣将军桑据距之,为王师所败。袭等进攻黎阳,克之。丕惧,乃遣从弟就 与参军焦逵请救于谢玄。丕书称假途求粮,还赴国难,须军援既接,以鄴与之,若 西路不通,长安陷没,请率所领保守鄴城。乃羁縻一方,文降而已。逵与参军姜让 密谓杨膺曰:“今祸难如此,京师阻隔,吉凶莫审,密迩寇仇,三军罄绝,倾危之 甚,朝不及夕。观公豪气不除,非救世之主,既不能竭尽诚款,速致粮援,方设两 端,必无成也。今日之殆,疾于转机,不容虚设,徒成反覆。宜正书为表,以结殷 勤。若王师之至,必当致身。如其不从,可逼缚与之。苟不义服,一人力耳。古人 行权,宁济为功,况君侯累叶载德,显祖初著名于晋朝,今复建崇勋,使功业相继, 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膺素轻丕,自以力能逼之,乃改书而遣逵等,并遣济南毛 蜀、毛鲜等分房为任于晋。

  坚遣鸿胪郝稚征处士王嘉于到兽山。既至,坚每日召嘉与道安于外殿,动静咨 问之。慕容入见东堂,稽首谢曰:“弟冲不识义方,孤背国恩,臣罪应万死。陛 下垂天地之容,臣蒙更生之惠。臣二子昨婚,明当三日,愚欲暂屈銮驾,幸臣私第。” 坚许之。出,嘉曰:“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坚与群 臣莫之能解。是夜大雨,晨不果出。初,之遣诸弟起兵于外也,坚防守甚严,谋 应之而无因。时鲜卑在城者犹有千余人,乃密结鲜卑之众,谋伏兵请坚,因而杀 之。令其豪帅悉罗腾、屈突铁侯等潜告之曰:“官今使侯外镇,听旧人悉随,可于 某日会集某处。”鲜卑信之。北部人突贤与其妹别,妹为左将军窦冲小妻,闻以告 冲,请留其兄。冲驰入白坚,坚大惊,召腾问之,腾具首服。坚乃诛父子及其宗 族,城内鲜卑无少长及妇女皆杀之。

  慕容垂复围鄴城。焦逵既至,朝廷果欲征丕任子,然后出师。逵固陈丕款诚无 贰,并宣杨膺之意,乃遣刘牢之等率众二万,水陆运漕救鄴。

  时长安大饥,人相食,诸将归而吐肉以饴妻子。

  慕容冲僭称尊号于阿房,改年更始。坚与冲战,各有胜负。尝为冲军所围,殿 中上将军邓迈、左中郎将邓绥、尚书郎邓琼相谓曰:“吾门世荷荣宠,先君建殊功 于国家,不可不立忠效节,以成先君之志。且不死君难者,非丈夫也。”于是与毛 长乐等蒙兽皮,奋矛而击冲军。冲军溃,坚获免,嘉其忠勇,并拜五校,加三品将 军,赐爵关内侯。冲又遣其尚书令高盖率众夜袭长安,攻陷南门,入于南城。左将 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败之,斩首千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坚寻败冲于城西, 追奔至于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坚惧为冲所获,乃击金以止军。

  是时刘牢之至枋头。征东参军徐义、宦人孟丰告苻丕,杨膺、姜让等谋反,丕 收膺、让戮之。牢之以丕自相屠戮,盘桓不进。

  苻晖屡为冲所败,坚让之曰:“汝,吾之子也,拥大众,屡为白虏小兒所摧, 何用生为!”晖愤恚自杀。关中堡壁三千余所,推平远将军冯翊、赵敖为统主,相 率结盟,遣兵粮助坚。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率骑五千,与冲争麦,战于骊山, 为冲所败,池死之,石子奔鄴。坚大怒,复遣领军杨定率左右精骑二千五百击冲, 大败之,俘掠鲜卑万余而还。坚怒,悉坑之。定果勇善战,冲深惮之,遂穿马埳以 自固。

  刘牢之至鄴,慕容垂北如新城。鄴中饥甚,丕率鄴城之众就晋谷于枋头。牢之 入屯鄴城。慕容垂军人饥甚,多奔中山,幽、冀人相食。初,关东谣曰:“幽州, 生当灭。若不灭,百姓绝。”,垂之本名。与丕相持经年,百姓死几绝。

  先是,姚苌攻新平,新平太守苟辅将降之,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翊等 谏曰:“天下丧乱,忠臣乃见。昔田单守一城而存齐,今秦之所有,犹连州累镇, 郡国百城。臣子之于君父,尽心焉,尽力焉,死而后已,岂宜贰哉!”辅大悦,于 是凭城固守。苌为土山地道,辅亦为之。或战山峰,苌众死者万有余人。辅乃诈降, 苌将入,觉之,引众而退。辅驰出击之,斩获万计。至是,粮竭矢尽,外救不至, 苌遣吏谓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乎?卿但率见众男女还长娄,吾须此 城置镇。”辅以为然,率男女万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遗。初,石季龙 末,清河崔悦为新平相,为郡人所杀。悦子液后仕坚,为尚书郎,自表父仇不同天 地,请还冀州。坚愍之,禁锢新平人,缺其城角以耻之。新平酋望深以为惭,故相 率距苌,以立忠义。

  时有群乌数万,翔鸣于长安城上,其声甚悲,占者以为斗羽不终年,有甲兵入 城之象。冲率众登城,坚身贯甲胄,督战距之,飞矢满身,血流被体。时虽兵寇危 逼,冯翊诸堡壁犹有负粮冒难而至者,多为贼所杀。坚谓之曰:“闻来者率不善达, 诚是忠臣赴难之义。当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庶明灵有照,祸极灾返, 善保诚顺,为国自爱,蓄粮厉甲,端听师期,不可徒丧无成,相随兽口。”三辅人 为冲所略者,咸遣使告坚,请放火以为内应。坚曰:“哀诸卿忠诚之意也,何复已 已。但时运圮丧,恐无益于国,空使诸卿坐自夷灭,吾所不忍也。且吾精兵若兽, 利器如霜,而衄于乌合疲钝之贼,岂非天也!宜善思之。”众固请曰:“臣等不爱 性命,投身为国,若上天有灵,单诚或冀一济,没无遗恨矣。”坚遣骑七百应之。 而冲营放火者为风焰所烧,其能免者十有一二。坚深痛之,身为设祭而招之曰: “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歔欷流涕,悲不自胜。众咸相谓 曰:“至尊慈恩如此,吾等有死无移。”冲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 无烟。坚以甘松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加辅国将军,与破虏将军蜀人兰犊慰勉冯翊 诸县之众。众咸曰:“与陛下同死共生,誓无有贰。”

  每夜有周城大呼曰:“杨定健兒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且寻而不见人迹。城中有书曰《古符传贾录》,载“帝出五将久长得”。先是,又 谣曰:“坚入五将山长得。”坚大信之,告其太子宏曰:“脱如此言,天或导予。 今留汝兼总戎政,勿与贼争利,朕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天其或者正训予也。” 于是遣卫将军杨定击冲于城西,为冲所擒。坚弥惧,付宏以后事,将中山公诜、张 夫人率骑数百出如五将,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宏寻将母妻宗室男女数千骑 出奔,百僚逃散。慕容冲入据长安,从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初,秦之未乱也,关中土然,无火而烟气大起,方数十里中,月余不灭。坚每 临听讼观,令百姓有怨者举烟于城北,观而录之。长安为之语曰:“欲得必存当举 烟。”又为谣曰:“长鞘马鞭击左股,太岁南行当复虏。”秦人呼鲜卑为白虏。慕 容垂之起于关东,岁在癸末。坚之分氐户于诸镇也,赵整因侍,援琴而歌曰:“阿 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 阿谁!”坚笑而不纳。至是,整言验矣。

  坚至五将山,姚苌遣将军吴忠围之。坚众奔散,独侍御十数人而已。神色自若, 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坚以归新平,幽之于别室。苌求传国玺于坚 曰:“苌次膺符历,可以为惠。”坚瞋目叱之曰:“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 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其能久乎! 玺已送晋,不可得也。”苌又遣尹纬说坚,求为尧、舜禅代之事。坚责纬曰:“禅 代者,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奈何拟之古人!”坚既不许苌以禅代,骂而求死,苌 乃缢坚于新平佛寺中,时年四十八。中山公诜及张夫人并自杀。是岁太元十年也。

  宏之奔也,归其南秦州刺史杨璧于下辩,璧距之,乃奔武翥氐豪强熙,假道归 顺,朝廷处宏于江州。宏历位辅国将军。桓玄篡位,以宏为梁州刺史。义熙初,以 谋叛被诛。

  初,坚强盛之时,国有童谣云:“河水清复清,苻诏死新城。”坚闻而恶之, 每征伐,戒军候云:“地有名新者避之。”时又童谣云:“阿坚连牵三十年,若后 欲败当在江、淮间。”坚在位二十七年,因寿春之败,其国大乱,后二年,竟死于 新平佛寺,咸应谣言矣。丕僭号,伪追谥坚曰世祖宣昭皇帝。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人也,家于魏郡。少贫贱,以鬻畚为业。尝货畚于洛阳, 乃有一人贵买其畚,而云无直,自言:“家去此无远,可随我取直。”猛利其贵而 从之,行不觉远,忽至深山,见一父老,须发皓然,踞胡床而坐,左右十许人,有 一人引猛进拜之。父老曰:“王公何缘拜也!”乃十倍偿畚直,遣人送之。猛既出, 顾视,乃嵩高山也。

  猛瑰姿俊伟。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细事不干其虑,自不参其神 契,略不与交通,是以浮华之士咸轻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怀。少游于鄴都, 时人罕能识也。惟徐统见而奇之,召为功曹。遁而不应,遂隐于华阴山。怀佐世之 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 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温察而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率锐师十万, 杖义讨逆,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远数千里, 深入寇境,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见公心故也,所以不至。”温默然无以酬 之。温之将还,赐猛车马,拜高官督护,请与俱南。猛还山咨师,师曰:“卿与桓 温岂并世哉!在此自可富贵,何为远乎!”猛乃止。

  苻坚将有大志,闻猛名,遣吕婆楼招之,一见便若平生。语及废兴大事,异符 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及坚僭位,以猛为中书侍郎。时始平多枋头西归之人, 豪右纵横,劫盗充斥,乃转猛为始平令。猛下车,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禁勒强豪。 鞭杀一吏,百姓上书讼之,有司劾奏,槛车征下廷尉诏狱。坚亲问之,曰:“为政 之体,德化为先,莅任未几而杀戮无数,何其酷也!”猛曰:“臣闻宰宁国以礼, 治乱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剧邑,谨为明君翦除凶猾。始杀一奸,余尚 万数,若以臣不能穷残尽暴,肃清轨法者,敢不甘心鼎镬,以谢孤负。酷政之刑, 臣实未敢受之。”坚谓群臣曰:“王景略固是夷吾、子产之俦也。”于是赦之。

  迁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未几,除吏部尚书、太子詹事,又迁尚书左 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加骑都尉,居中宿卫。时猛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 倾内外,宗戚旧臣皆害其宠。尚书仇腾、丞相长史席宝数谮毁之,坚大怒,黜腾为 甘松护军,宝白衣领长史。尔后上下咸服,莫有敢言。顷之,迁尚书令、太子太傅, 加散骑常侍。猛频表累让,坚竟不许。又转司徒、录尚书事,余如故。猛辞以无功, 不拜。

  后率诸军讨慕容,军禁严明,师无私犯。猛之未至鄴也,劫盗公行,及猛之 至,远近帖然,燕人安之。军还,以功进封清河郡侯,赐以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 人,中妓三十八人,马百匹,车十乘。猛上疏固辞不受。

  时既留镇冀州,坚遣猛于六州之内听以便宜从事,简召英俊,以补关东守宰, 授讫,言台除正。居数月,上疏曰:“臣前所以朝闻夕拜,不顾艰虞者,正以方难 未夷,军机权速,庶竭命戎行,甘驱驰之役,敷宣皇威,展筋骨之效,故FC俛从 事,叨据负乘,可谓恭命于济时,俟太平于今日。今圣德格于皇天,威灵被于八表, 弘化已熙,六合清泰,窃敢披贡丹诚,请避贤路。设官分职,各有司存,岂应孤任 愚臣,以速倾败!东夏之事,非臣区区所能康理,愿徙授亲贤,济臣颠坠。若以臣 有鹰犬微勤,未忍捐弃者,乞待罪一州,效尽力命。徐方始宾,淮、汝防重,六州 处分,府选便宜,辄以悉停。督任弗可虚旷,深愿时降神规。”坚不许,遣其侍中 梁谠诣鄴喻旨,猛乃视事如前。

  俄入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持节、常侍、将军、侯 如故。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表让久之。坚曰:“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冠, 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于一言, 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今古一时, 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彝伦始叙。朕 且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遂不许。其后数年,复授 司徒。猛复上疏曰:“臣闻乾象盈虚,惟后则之;位称以才,官非则旷。郑武翼周, 仍世载咏;王叔昧宠,政替身亡,斯则成败之殷监,为臣之炯戒。窃惟鼎宰崇重, 参路太阶,宜妙尽时贤,对扬休命。魏祖以文和为公,贻笑孙后;千秋一言致相, 匈奴吲之。臣何庸狷,而应斯举!不但取嗤邻远,实令为虏轻秦。昔东野穷驭,颜 子知其将弊。陛下不复料度臣之才力,私惧败亡是及。且上亏宪典,臣何颜处之! 虽陛下私臣,其如天下何!愿回日月之鉴,矜臣后悔,使上无过授之谤,臣蒙覆焘 之恩。”坚竟不从。猛乃受命。军国内外万机之务,事无巨细,莫不归之。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 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兵强国富,垂及 升平,猛之力也。坚尝从容谓猛曰:“卿夙夜匪懈,忧勤万机,若文王得太公,吾 将优游以卒岁。”猛曰:“不图陛下知臣之过,臣何足以拟古人!”坚曰:“以吾 观之,太公岂能过也。”常敕其太子宏、长乐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 其见重如此。

  广平麻思流寄关右,因母亡归葬,请还冀州。猛谓思曰:“便可速装,是暮已 符卿发遣。”及始出关,郡县已被符管摄。其令行禁整,事无留滞,皆此类也。性 刚明清肃,于善恶尤分。微时一餐之惠,睚柴之忿,靡不报焉,时论颇以此少之。

  其年寝疾,坚亲祈南北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祷河岳诸祀,靡不周备。猛 疾未瘳,乃大赦其境内殊死已下。猛疾甚,因上疏谢恩,并言时政,多所弘益。坚 览之流涕,悲恸左右。及疾笃,坚亲临省病,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陋吴、越, 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 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死,时年五十一。坚哭之恸。比 敛,三临,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赠侍中, 丞相余如故。给东园温明秘器,帛三千匹,谷万石。谒者仆射监护丧事,葬礼一依 汉大将军故事。谥曰武侯。朝野巷哭三日。

  苻融,字博休,坚之季弟也。少而岐嶷夙成,魁伟美姿度。健之世封安乐王, 融上疏固辞,健深奇之,曰:“且成吾兒箕山之操。”乃止。苻生爱其器貌,常侍 左右,未弱冠便有台辅之望。长而令誉弥高,为朝野所属。坚僭号,拜侍中,寻除 中军将军。融聪辩明慧,下笔成章,至于谈玄论道,虽道安无以出之。耳闻则诵, 过目不忘,时人拟之王粲。尝著《浮图赋》,壮丽清赡,世咸珍之。未有升高不赋, 临丧不诔,硃彤、赵整等推其妙速。旅力雄勇,骑射击刺,百夫之敌也。铨综内外, 刑政修理,进才理滞,王景略之流也。尤善断狱,奸无所容,故为坚所委任。

  后为司隶校尉。京兆人董丰游学三年而返,过宿妻家,是夜妻为贼所杀。妻兄 疑丰杀之,送丰有司。丰不堪楚掠,诬引杀妻。融察而疑之,问曰:“汝行往还, 颇有怪异及卜筮以不?”丰曰:“初将发,夜梦乘马南渡水,返而北渡,复自北而 南,马停水中,鞭策不去。俯而视之,见两日在于水下,马左白而湿,右黑而燥。 寤而心悸,窃以为不祥。还之夜,复梦如初,问之筮者,筮者云:‘忧狱讼,远三 枕,避三沐。’既至,妻为具沐,夜授丰枕。丰记筮者之言,皆不从之。妻乃自沐, 枕枕而寝。”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为水,马为《离》,梦乘马南渡, 旋北而南者,从《坎》之《离》。三爻同变,变而成《离》。《离》为中女,《坎》 为中男。两日,二夫之象。《坎》为执法吏。吏诘其夫,妇人被流血而死。《坎》 二阴一阳,《离》二阳一阴,相承易位。《离》下《坎》上,《既济》,文王遇之 囚牖里,有礼而生,无礼而死。马左而湿,湿,水也,左水右马,冯字也。两日, 昌字也。其冯昌杀之乎!”于是推检,获昌而诘之,昌具首服,曰:“本与其妻谋 杀董丰,期以新沐枕枕为验,是以误中妇人。”在冀州,有老母遇劫于路,母扬声 唱盗,行人为母逐之。既擒劫者,劫者返诬行人为盗。时日垂暮,母及路人莫知孰 是,乃俱送之。融见而笑曰:“此易知耳,可二人并走,先出凤阳门者非盗。”既 而还入,融正色谓后出者曰:“汝真是盗,何以诬人!”其发奸摘伏,皆此类也。 所在盗贼止息,路不拾遗。坚及朝臣雅皆叹服,州郡疑狱莫不折之于融。融观色察 形,无不尽其情状。虽镇关东,朝之大事靡不驰驿与融议之。

  性至孝,初届冀州,遣使参问其母动止,或日有再三。坚以为烦,月听一使。 后上疏请还侍养,坚遣使慰喻不许。久之,征拜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 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太子太傅、领宗正、录尚书事。俄转司徒,融苦让不受。 融为将善谋略,好施爱士,专方征伐,必有殊功。

  坚既有意荆、扬,时慕容垂、姚苌等常说坚以平吴封禅之事,坚谓江东可平, 寝不暇旦。融每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穷兵极武,未有不亡。且国家,戎 族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不绝如綖,然天之所相,终不可灭。”坚曰:“帝王 历数岂有常哉,惟德之所授耳!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大运。刘禅可非 汉之遗祚,然终为中国之所并。吾将任汝以天下之事,奈何事事折吾,沮坏大谋! 汝尚如此,况于众乎!”坚之将入寇也,融又切切谏曰:“陛下听信鲜卑、羌虏谄 谀之言,采纳良家少年利口之说,臣恐非但无成,亦大事去矣。垂、苌皆我之仇敌, 思闻风尘之变,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少年等皆富足子弟,希关军旅,苟说佞谄之言, 以会陛下之意,不足采也。”坚弗纳。及淮南之败,垂、苌之叛,坚悼恨弥深。

  苻朗,字元达,坚之从兄子也。性宏达,神气爽迈,幼怀远操,不屑时荣。坚 尝目之曰:“吾家千里驹也。”征拜镇东将军、青州刺史,封乐安男,不得已起而 就官。及为方伯,有若素士,耽玩经籍,手不释卷,每谈虚语玄,不觉日之将夕; 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将至。在任甚有称绩。

  后晋遣淮阴太守高素伐青州,朗遣使诣谢玄于彭城求降,玄表朗许之,诏加员 外散骑侍郎。既至扬州,风流迈于一时,超然自得,志陵万物,所与悟言,不过一 二人而已。骠骑长史王忱,江东之俊秀,闻而诣之,朗称疾不见。沙门释法汰问朗 曰:“见王吏部兄弟未?”朗曰:“吏部为谁?非人面而狗心、狗面而人心兄弟者 乎?”王忱丑而才慧,国宝美貌而才劣于弟,故朗云然。汰怅然自失。其忤物侮人, 皆此类也。

  谢安常设宴请之,朝士盈坐,并机褥壶席。朗每事欲夸之,唾则令小兒跪而张 口,既唾而含出,顷复如之,坐者为不及之远也。又善识味,咸酢及肉皆别所由。 会稽王司马道子为朗设盛馔,极江左精肴。食讫,问曰:“关中之食孰若此?”答 曰:“皆好,惟盐味小生耳。”既问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杀鸡以食之,既进,朗 曰:“此鸡栖恆半露。”检之,皆验。又食鹅肉,知黑白之处。人不信,记而试之, 无豪厘之差。时人咸以为知味。

  后数年,王国宝谮而杀之。王忱将为荆州刺史,待杀朗而后发。临刑,志色自 若,为诗曰:“四大起何因?聚散无穷已。既过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和暢, 未觉有终始。如何箕山夫,奄焉处东市!旷此百年期,远同嵇叔子。命也归自天, 委化任冥纪。”著《苻子》数十篇行于世,亦《老》《庄》之流也。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