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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翻译 原文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毗 李充 袁宏 伏滔 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其 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钟石之文逾广,移风俗于王 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并驰, 言泉会于九流,交律诣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于掌握, 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郁起,三祖 叶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澡绚,彬蔚之美,竞 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颃 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诸别 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林 荟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

  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 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举高 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林园宴 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谢, 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变。玄 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阳,龙翔 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聪。登庸以德, 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辩。游 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暨,西渐 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内和五 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硃轮。

  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的, 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失。凡 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尉 荀顗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有 传。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 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每 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贵能 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 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

  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 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辰焕 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照,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谢,寒 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禀之以气。 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八风翱翔,六 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熔冶,咸受范于陶 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天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耀,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兒偃 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义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白 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硃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坐于 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列,摄 提鼎峙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历,谴悟 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四 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址,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于千 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险断阻 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兗带河洛, 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深池高墉,康 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阳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砲,北尽空同。遐方外区,绝域 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 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 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皇, 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鰲足而续毁,炼 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奓阔!

  坤厚德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思, 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 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 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 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脣,激 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 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 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脣有曲,发口成音, 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琴,玄妙足 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 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 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 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 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列缭眺而 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 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 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 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 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廕 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 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盖聊嘈。 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恆, 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 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 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 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 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 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 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 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 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 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 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籓溷, 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 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 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 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 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 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 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 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 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 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 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 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 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 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 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 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 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 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 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 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 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 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 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 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 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 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 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 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 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 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 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 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 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 《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 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 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则寥廓而无睹; 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顾景中原,愤中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兽睇六合,猛志纷纭, 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 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距靡加,六 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叶华崖,飞藻 云肆,俯据潜龙之渚,仰廕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畴交其左,声 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裹,从容顾眄,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 为得志矣,岂能与吾曹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去矣嵇生,远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 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 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纸意结,知复何云。

  至身长七尺四寸,论议精辩,有从横才气。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 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幽州三辟部从事, 断九狱,见称精审。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学 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也。父轨,魏左将军。湛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通 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尚书郎、廷尉平、征南从事中郎,深为羊祜所器重。 入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骑常侍,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杨骏长史,迁侍中。 骏诛,以僚佐免官。寻起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转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诗及论 事议二十五首,为时所重。

  初,湛尝梦见一人,自称甄舒仲,余无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 宅西有积土败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检之,果然, 厚加敛葬。葬毕,遂梦此人来谢。

  子捷,字太应,亦有文才。永康中,为散骑侍郎。及赵王伦篡逆,捷与陆机等 俱作禅文。伦诛,坐下廷尉,遇赦免。后为太傅参军。永嘉末,卒。

  枣据,字道彦,颍川长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祎,魏钜鹿太守。 据美容貌,善文辞。弱冠,辟大将军府,出为山阳令,有政绩。迁尚书郎,转右丞。 贾充伐吴,请为从事中郎。军还,徙黄门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 时年五十余。所著诗赋论四十五首,遇乱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显。永嘉中为襄城太守。弟嵩,字台产,才艺尤美, 为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为石勒所杀。

  褚陶,字季雅,吴郡钱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聪慧,清淡闲默,以坟典自娱。 年十三,作《鸥鸟》、《水硙》二赋,见者奇之。陶尝谓所亲曰:“圣贤备在黄卷 中,舍此何求!”州郡辟,不就。吴平,召补尚书郎。张华见之,谓陆机曰:“君 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褚生。”机曰:“公 但未睹不鸣不跃者耳。”华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岳之宝不匮矣。”迁九真 太守,转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沉,字彦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随俗沈浮,为时豪所抑。 仕郡文学掾,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

  东野丈人观时以居,隐耕污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冱寒之谷,过而问涂。 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阴之乡。”“奚适?”曰:“欲适煌煌之堂。” 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于寒而欲求诸热,无得热之方。” 冰子瞿然曰:“胡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热之士,其得炉冶之门者, 惟挟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闻宗庙之器不要华林之木,四 门之宾何必冠盖之族。前贤有解韦索而佩硃韨舍徒担而乘丹毂。由此言之,何恤而 无禄!惟先生告我涂之速也。”

  丈人曰:“呜呼!子闻得之若是,不知时之在彼。吾将释子。夫道有安危,时 有险易,才有所应,行有所适。英奇奋于从横之世,贤智显于霸王之初,当厄难则 骋权谲以良图,值制作则展儒道以暢摅,是则衮龙出于缊褐,卿相起于匹夫,故有 朝贱而夕贵,先卷而后舒。。当斯时也,岂计门资之高卑,论势位之轻重乎!今则 不然。上圣下明,时隆道宁,群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门有 公,卿门有卿。指秃腐骨,不简蚩儜。多士丰于贵族,爵命不出闺庭。四门穆穆, 绮襦是盈,仍叔之子,皆为老成。贱有常辱,贵有常荣,肉食继踵于华屋,疏饭袭 迹于耨耕。谈名位者以谄媚附势,举高誉者因资而随形。至乃空嚣者以泓噌为雅量, 琐慧者以浅利为枪枪,脢胎者以无检为弘旷,偻垢者以守意为坚贞。嘲哮者以粗发 为高亮,韫蠢者以色厚为笃诚,痷婪者以博纳为通济,眂々者以难入为凝清,拉答 者有沈重之誉,嗛闪者得清剿之声,呛啍怯畏于谦让,阘茸勇敢于饕诤。斯皆寒素 之死病,荣达之嘉名。凡兹流也,视其用心,察其所安,责人必急,于己恆宽。德 无厚而自贵,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远视,鼻而刺天。忌恶君子,悦媚小人,敖 蔑道素,慑吁权门。心以利倾,智以势惛,姻党相扇,毁誉交纷。当局迷于所受, 听采惑于所闻。京邑翼翼,群士千亿,奔集势门,求官买职,童仆窥其车乘,阍寺 相其服饰,亲客阴参于靖室,疏宾徙倚于门侧。时因接见,矜历容色,心怀内荏, 外诈刚直,谭道义谓之俗生,论政刑以为鄙极。高会曲宴,惟言迁除消息,官无大 小,问是谁力。今以子孤寒,怀真抱素,志陵云霄,偶景独步,直顺常道,关津难 渡,欲骋韩卢,时无狡兔,众涂圮塞,投足何错!”

  于是冰子释然乃悟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仆少长于孔颜之门, 久处于清寒之路,不谓热势自共遮锢。敬承明诲,服我初素,弹琴咏典,以保年祚。 伯成、延陵,高节可慕。丹毂灭族,吕霍哀吟,朝荣夕灭,旦飞暮沈。聃周道师, 巢由德林。丰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积罚难任,三郤尸晋,宋华咎深, 投扃正幅,实获我心。”

  是时王政陵迟,官才失实,君子多退而穷处,遂终于里闾。

  元康初,松滋令吴郡蔡洪字叔开,有才名,作《孤奋论》,与《释时》意同, 读之者莫不叹息焉。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父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 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吴阊门,于船中弹琴。翰初不 相识,乃就循言谭,便大相钦悦。问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 同载即去,而不告家人。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 “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 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 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 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 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谓之曰:“卿乃 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 人贵其旷达。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年五十七卒。其文笔数十篇行于世。

  庾阐,字仲初,颍川鄢陵人也。祖辉,安北长史。父东,以勇力闻。武帝时, 有西域健胡趫捷无敌,晋人莫敢与校。帝募勇士,惟东应选,遂扑杀之,名震殊俗。 阐好学,九岁能属文。少随舅孙氏过江。母随兄肇为乐安长史,在项城。永嘉末, 为石勒所陷,阐母亦没。阐不栉沐,不婚宦,绝酒肉,垂二十年,乡亲称之。州举 秀才,元帝为晋王,辟之,皆不行。后为太宰、西阳王羕掾,累迁尚书郎。苏峻之 难,阐出奔郗鉴,为司空参军。峻平,以功赐爵吉阳县男,拜彭城内史。鉴复请为 从事中郎。寻召为散骑侍郎,领大著作。顷之,出补零陵太守,入湘川,吊贾谊。 其辞曰:

  中兴二十三载,余忝守衡南,鼓栧三江,路次巴陵,望君山而过洞庭,涉湘川 而观汨水,临贾生投书之川,慨以永怀矣。及造长沙,观其遗象,喟然有感,乃吊 之云。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云 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舒耀 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声若 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路期通。 是以张高弘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韶》《濩》; 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显。 三五亲誉,其辄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怀宝 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谟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三 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玉折, 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用,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芳汉庭, 摧景飚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 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后以疾,征拜给事中,复领著作。吴国内史虞潭为太伯立碑,阐制其文。又作 《扬都赋》,为世所重。年五十四卒,谥曰贞,所著诗赋铭颂十卷行于世。

  子肃之,亦有文藻著称,历给事中、相府记室、湘东太守。太元中卒。

  曹毗,字辅佐,谯国人也。高祖休,魏大司马。父识,右军将军。毗少好文籍, 善属词赋。郡察孝廉,除郎中,蔡谟举为佐著作郎。父忧去职。服阕,迁句章令, 征拜太学博士。时桂阳张硕为神女杜兰香所降,毗因以二篇诗嘲之,并续兰香歌诗 十篇,甚有文彩。又著《扬都赋》,亚于庾阐。累迁尚书郎、镇军大将军从事中郎、 下邳太守。以名位不至,著《对儒》以自释。其辞曰:

  或问曹子曰:“夫宝以含珍为贵,士以藏器为峻,麟以绝迹标奇,松以负霜称 隽,是以兰生幽涧,玉辉于仞。故子州浮沧澜而龙蟠,吴季忽万乘以解印,虞公潜 崇岩以颐神,梁生适南越以保慎,固能全真养和,夷迹洞润,陵冬扬芳,披雪独振 也。

  “今少子睎冥风,弱挺秀容,奇以幼龄,翰披孺童。吐辞则藻落杨班,抗心则 志拟高鸿,味道则理贯庄肆,研妙则颖夺豪锋。固以腾广莫而萋蒨,排素薄而青葱 者矣,何必以刑礼为己任,申韩为宏通!既登东观,染史笔;又据太学,理儒功。 曾无玄韵淡泊,逸气虚洞,养采幽翳,晦明蒙笼。不追林栖之迹,不希抱鳞之龙, 不营练真之术,不慕内听之聪。而处泛位以核物,扇尘教以自濛,负盐车以显能, 饰一己以求恭。退不居漆园之场,出不蹑曾城之冲,游不践绰约之室,諆不希騄駬 之踪;徒以区区之怀而整名目之典,覆蒉之量而塞北川之洪,检名实于俄顷之间, 定得失乎一管之锋。

  “子若谓我果是邪?则是不必以合俗。子若云俗果非邪?则俗非不可以苟从。 俗我纷以交争,利害浑而弥重,何异执朽辔以御逸驷,承劲风以握秋蓬,役恬性以 充劳府,对群物以耦怨双者乎?子不闻乎终军之颖,贾生之才,拔奇山东,玉映汉 台,可谓响播六合,声骇婴孩,而见毁绛灌之口,身离狼狈之灾。由此言之,名为 实宾,福萌祸胎,朝敷荣华,夕归尘埃,未若澄虚心于玄圃,廕瑶林于蓬莱,绝世 事而隽黄绮,鼓沧川而浪龙鳃者矣。蒙窃惑焉。”

  主人焕耳而笑,欣然而言曰:“夫两仪既辟,阴阳汗浩,五才迭用,化生纷扰, 万类云云,孰测其兆!故不登阆风,安以瞻殊目之形?不步景宿,何以观恢廓之表? 是以迷粗者循一往之智,狷介者守一方之矫,岂知火林之蔚炎柯,冰津之擢阳草! 故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出不极劳,处不巢皓,在儒亦儒,在道亦道,运屈则纡其 清晖,时申则散其龙藻,此盖员动之用舍,非寻常之所宝也。

  “今三明互照,二气载宣,玄教夕凝,朗风晨鲜,道以才暢,化随理全。故五 典克明于百揆,虞音齐响于五弦,安期解褐于秀林,渔父摆钩于长川。如斯则化无 不融,道无不延,风澄于俗,波清于川。方将舞黄虬于庆云,招仪凤于灵山,流玉 醴乎华闼,秀硃草于庭前。何有违理之患,累真之嫌!子徒知辩其说而未测其源, 明朝菌不可逾晦朔,蟪蛄无以观大年,固非管翰之所述,聊敬对以终篇。”

  累迁至光禄勋,卒。凡所著文笔十五卷,传于世。

  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父矩,江州刺史。充少孤,其父墓中柏树尝为盗贼所 斫,充手刃之,由是知名。善楷书,妙参钟索,世咸重之。辟丞相王导掾,转记室 参军。幼好刑名之学,深抑虚浮之士,尝著《学箴》,称:

  《老子》云:“绝仁弃义,家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李慈乃生哉?盖 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也。道德丧而仁义彰,仁义彰而名利作,礼教之弊, 直在兹也。先王以道德之不行,故以仁义化之,行仁义之不笃,故以礼律检之;检 之弥繁,而伪亦愈广,老庄是乃明无为之益,塞争欲之门。夫极灵智之妙、总会通 之和者,莫尚乎圣人。革一代之弘制,垂千载之遗风,则非圣不立。然则圣人之在 世,吐言则为训辞,莅事则为物轨,运通则与时隆,理丧则与世弊矣。是以大为之 论以标其旨。物必有宗,事必有主,寄责于圣人而遗累乎陈迹也。故化之以绝圣弃 智,镇之以无名之朴。圣教救其末,老庄明其本,本末之涂殊而为教一也。人之迷 也,其日久矣!见形者众,及道者鲜,不觌千仞之门而遂适物之迹,逐迹逾笃,离 本逾远,遂使华端与薄俗俱兴,妙绪与淳风并绝,所以圣人长潜而迹未尝灭矣。惧 后进惑其如此,将越礼弃学而希无为之风,见义教之杀而不观其隆矣,略言所怀, 以补其阙。引道家之弘旨,会世教之适当,义之违本,言不流放,庶以祛困蒙之蔽, 悟一往之惑乎!其辞曰:

  芒芒太初,悠悠鸿荒,蚩蚩万类,与道兼忘。圣迹未显,贤名不彰,怡此鼓腹, 率我猖狂。资生既广,群涂思通,暗实师明,匪予求蒙,遗己济物而天下为公。大 庭唱基,义农宏赞,六位时成,离晖大观,泽洽雨濡,化流风散,比屋同尘而人罔 僭乱。爰暨中古,哲王胥承,质文代作,礼统迭兴,事藉用以繁,化因阻而凝,动 非性扰,静岂神澄!名之攸彰,道之攸废,乃损所隆,乃崇所替,刑作由于德衰, 三辟兴乎叔世,既敦既诱,乃矫乃厉。敦亦既备,矫亦既深,雕琢生文,抑扬成音, 群能骋技,众巧竭心,野无陆马,山无散林。风罔不动,化罔不移,人之失德,反 正作奇。乃放欲以越礼,不知希竞之为病,违彼夷涂而遵此险径。狡兔陵冈,游鱼 遁川,至赜深妙,大象幽玄,弃饵收罝而责功蹄筌,先统丧归而寄旨忘言。政异征 辞,拔本塞源,遁迹永日,寻响穷年,刻意离性而失其自然。世有险夷,运有通圮, 损益适时,升降惟理。道不可以一日废,亦不可以一朝拟,礼不可以千载制,亦不 可以当年止。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己。 力行犹惧不逮,希企邈以远矣。室有善言,应在千里,况乎行止复礼克己。风人司 箴,敬贻君子。

  征北将军褚裒又引为参军,充以家贫,苦求外出,裒将许之为县,试问之,充 曰:“穷猿投林,岂暇择木!”乃除县令,遭母忧。服阕,为大著作郎。

  于时典籍混乱,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条贯,秘阁以为永制。 累迁中书侍郎,卒官。充注《尚书》及《周易旨》六篇、《释庄论》上下二篇、诗 赋表颂等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

  子颙,亦有文义,多所述作,郡举孝廉。

  充从兄式,以平隐著称,善楷隶。中兴初,仕至侍中。

  袁宏,字彦伯,侍中猷之孙也。父勖,临汝令。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 史诗,是其风情所寄。少孤贫,以运租自业。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与左 右微服泛江。会宏在舫中讽咏,声既清会,辞又藻拔,遂驻听久之,遣问焉。答云: “是袁临汝郎诵诗。”即其咏史之作也。尚倾率有胜致,即迎升舟,与之谭论,申 旦不寐,自此名誉日茂。尚为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引宏参其军事。累迁大司马桓 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德,而独 不载桓彝。时伏滔先在温府,又与宏善,苦谏之。宏笑而不答。温知之甚忿,而惮 宏一时文宗,不欲令人显问。后游青山饮归,命宏同载,众为之惧。行数里,问宏 云:“闻君作《东征赋》,多称先贤,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称谓非下 官敢专,既未遑启,不敢显之耳。”温疑不实,乃曰:“君欲为何辞?”宏即答云: “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之节,信义为允也。”温泫然 而止。宏赋又不及陶侃,侃子胡奴尝于曲室抽刃问宏曰:“家君勋迹如此,君赋云 何相忽?”宏窘急,答曰:“我已盛述尊公,何乃言无?”因曰:“精金百汰,在 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胡奴乃止。

  后为《三国名臣颂》曰:

  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然则三五迭 隆,历代承基,揖让之与干戈,文德之与武功,莫不宗匠陶钧而群才缉熙,元首经 略而股肱肆力。虽遭罹不同,迹有优劣,至于体分冥固,道契不坠,风美所扇,训 革千载,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吕用而汤武宁,三贤进而小白兴,五臣 显而重耳霸。中古陵迟,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私路期荣, 御员者不以信诚率众,执方者必以权谋自显。于是君臣离而名教薄,世多乱而时不 治,故蘧宁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舆以之行歌,鲁连以之赴海。衰世之中, 保持名节,君臣相体,若合符契,则燕昭、乐毅古之流矣。夫未遇伯乐,则千载无 一骥;时值龙颜,则当年控三杰,汉之得贤,于斯为贵。高祖虽不以道胜御物,群 下得尽其忠;萧曹虽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业。静乱庇人,抑亦其次。夫时方 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是以古之君子不患弘道难,患遭时难; 遭时匪难,遇君难。故有道无时,孟子所以咨嗟;有时无君,贾生所以垂泣。夫万 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遇之不能无欣,丧之何能无慨。古 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虽道谢先代, 亦异世一时也。

  文若怀独见之照,而有救世之心,论时则人方涂炭,计能则莫出魏武,故委图 霸朝,豫谋世事。举才不以标鉴,故人亡而后显;筹画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定。 虽亡身明顺,识亦高矣。

  董卓之乱,神器迁逼,公达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谭,故以大存名节。至如 身为汉隶而迹入魏幕,源流趣舍,抑亦文若之谓。所以存亡殊致,始终不同,将以 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义不可不明,时宗举其致;生理不可不全,故达 识摄其契。相与弘道,岂不远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挠,所以策名魏武、执笏霸朝者,盖以汉主当阳,魏后北面 者哉!若乃一旦进玺,君臣易位,则崔生所以不与,魏氏所以不容。夫江湖所以济 舟,亦所以覆舟;仁义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贤玉摧于前,来哲攘袂于后, 岂天怀发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人无怨声,刑罚不滥, 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 武侯受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矣!

  公瑾卓尔,逸志不群,总角料主,则素契于伯符;晚节曜奇,则三分于赤壁。 惜其龄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誉之美,辍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岂徒謇谔而已哉! 然杜门不用,登坛受讥。夫一人之身所照未异,而用舍之间俄有不同,况沈迹沟壑, 遇与不遇者乎!

  夫诗颂之作,有自来矣。或以吟咏情性,或以纪德显功,虽大指同归,所托或 乖。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复缀序所怀,以 为之赞曰:

  火德既微,运缠大过。洪飚扇海,二溟扬波。虬兽虽惊,风云未和。潜鱼择川, 高鸟候柯。赫赫三雄,并回乾轴。竞收杞梓,争采松竹。凤不及栖,龙不暇伏。谷 无幽兰,岭无停菊。

  英英文若,灵鉴洞照。应变知微,颐奇赏要。日月在躬,隐之弥曜。文明英 心,赞之愈妙。沧海横流,玉石俱碎。达人兼善,废己存爱。谋解时纷,功济宇内。 始救生灵,终明风概。

  公达潜朗,思同蓍蔡。运用无方,动摄群会。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 处之弥泰。愔愔幕裹,算无不经亹癖通韵,迹不暂停。虽怀尺璧,顾哂连城。智能 极物,愚足全生。

  郎中温雅,器识纯素。贞而不谅,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轨度。志成弱冠, 道敷岁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虽遇履尾,神气恬然。行不修饰,名节无愆。操 不激切,素风愈鲜。

  邈哉崔生,体正心直。天骨疏朗,墙岸高嶷。忠存轨迹,义形风色。思树芳兰, 翦除荆棘。人恶其上,世不容哲。琅琅先生,雅杖名节。虽遇尘务,犹震霜雪。运 极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诞,韵与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和而不同,通而不杂。遇醉忘辞, 在醒贻答。

  长文通雅,义格终始。思戴元首,拟伊同耻。人未知德,惧若在己。嘉谋肆庭, 谠言盈耳。玉生虽丽,光不逾把。德积虽微,道暎天下。

  邈哉太初,宇量高雅。器范自然。标准无假。全身由直,迹洿必伪。处死匪难, 理存则易。万物波荡,孰任其累!六合徒广,容身靡寄。君亲自然,匪由名教。爱 敬既同,情礼兼到。

  烈烈王生,知死不挠。求仁不远,期在忠存。

  玄伯刚简,大存名体。志在高构,增堂及陛。端委兽门,正言弥启。临危致命, 尽其心礼。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灵,独禀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初九龙盘, 雅志弥确。百六道丧,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扫雰雺!宗子思宁,薄言解控。释 褐中林,郁为时栋。

  士元弘长,雅性内融。崇善爱物,观始知终。丧乱备矣。胜涂未隆。先生标之, 振起清风。绸缪哲后,无妄惟时。夙夜匪懈,义在缉熙。三略既陈,霸业已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岂曰模拟,实在雅性。亦既羁勒,负荷时命。推贤恭己, 久而可敬。

  公衡冲达,秉志渊塞。媚兹一人,临难不惑。畴昔不造,假翮邻国。进能徽音, 退不失德。六合纷纭,人心将变。鸟择高梧,臣须顾眄。

  公瑾英达,朗心独见。披草求君,定交一面。桓桓魏武,外托霸迹。志掩衡霍, 恃战忘敌。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参分,宇宙暂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吴魏同宝。遂赞宏谟, 匡此霸道。桓王之薨,大业未纯。把臂托孤,惟贤与亲。轰哭止哀,临难忘身。成 此南面,实由老臣。才为世生,世亦须才。得而能任,贵在无猜。

  昂昂子敬,拔迹草莱。荷檐吐奇,乃构云台。

  子瑜都长,体性纯懿。谏而不犯,正而不毅。将命公庭,退忘私位。岂无鹡鸰, 固慎名器。

  伯言謇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亦献替。谋宁社稷,妥纷挫锐。正以招疑, 忠而获戾。

  元叹邈远,神和形检。如彼白珪,质无尘点。立行以恆,匡主以渐。清不增洁, 浊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屡摧逆鳞,直道受黜。叹过孙阳, 放同贾屈。

  莘莘众贤,千载一遇。整辔高衢,骧首天路。仰揖玄流,俯弘时务。名节殊涂, 雅致同趣。日月丽天,瞻之不坠。仁义在躬,用之不匮。尚想遐风,载揖载味。后 生击节,懦夫增气。

  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尝与王珣、伏滔同在温坐,温令 滔读其《北征赋》,至“闻所传于相传,云获麟于此野,诞灵物以瑞德,奚授体于 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实恸而非假。岂一性之足伤,乃致伤于天下”,其本至此 便改韵。珣云:“此赋方传千载,无容率耳。今于‘天下’之后,移韵徙事,然于 写送之致,似为未尽。”滔云:“得益写韵一句,或为小胜。”温曰:“卿思益之。” 宏应声答曰:“感不绝于余心,愬流风而独写。”珣诵味久之,谓滔曰:“当今文 章之美,故当共推此生。”

  性强正亮直,虽被温礼遇,至于辩论,每不阿屈,故荣任不至。与伏滔同在温 府,府中呼为“袁伏”。宏心耻之,每叹曰:“公之厚恩未优国士,而与滔比肩, 何辱之甚。”

  谢安常赏其机对辩速。后安为扬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为东阳郡,乃祖道于冶 亭。时贤皆集,安欲以卒迫试之,临别执其手,顾就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聊以 赠行。”宏应声答曰:“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时人叹其率而能要焉。

  宏见汉时傅毅作《显宗颂》,辞甚典雅,乃作颂九章,颂简文之德,上之于孝 武。

  太元初,卒于东阳,时年四十九。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 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

  三子:长超子,次成子,次明子。明子有父风,最知名,官至临贺太守。

  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也。有才学,少知名。州举秀才,辟别驾,皆不就。 大司马桓温引为参军,深加礼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从温伐袁真,至寿阳, 以淮南屡叛,著论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

  淮南者,三代扬州之分也。当春秋时,吴、楚、陈、蔡之与地。战国之末,楚 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秦并天下,建立郡县,是为九江。刘项之际,号曰东楚。 爰自战国至于晋之中兴,六百有余年,保淮南者九姓,称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 祸溢于世,而终莫戒焉。其天时欤,地势欤,人事欤?何丧乱之若是也!试商较而 论之。

  夫悬象著明,而休征表于列宿;山河衿带,而地险彰于丘陵;治乱推移,而兴 亡见于人事。由此而观,则兼也必矣。昔妖星出于东南而弱楚以亡,飞孛横于天汉 而刘安诛绝,近则火星晨见而王凌首谋,长彗宵暎而毋丘袭乱。斯则表乎天时也。 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 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 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 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乎也。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其人习 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剑之家,比屋而发。然而仁义之 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

  昔考烈以衰弱之楚屡迁其都,外迫强秦之威,内遘阳申之祸,逃死劫杀,三世 而灭。黥布以三雄之选,功成垓下,淮阴既囚,梁越受戮,嫌结震主之威,虑生同 体之祸,遂谋图全之计,庶几后亡之福,众溃于一战,身脂于汉斧。刘长支庶,奄 王大国,承丧乱之余,御新化之俗,无德而宠,欲极祸发。王安内怀先父之憾,外 眩奸臣之说,招引宾客,沈溺数术,藉二世之资,恃戈甲之盛,屈强江淮之上,西 向而图宗国,言未绝口,身嗣俱灭。李宪因亡新之余,袁术当衰汉之末,负力幸乱, 遂生僭逆之计,建号九江,称制下邑,狼狈奔亡,倾城受戮。及至彦云、仲恭、公 休之徒,或凭宿名,或怙前功,握兵淮楚,力制东夏,属当多难之世,仍值废兴之 会,谋非所议,相系祸败。祖约助逆,身亡家族。彼十乱者,成乎人事者也。然则 侵弱昏迷,以至绝灭,亡楚当之。恃强畏逼,遂谋叛乱,黥布有焉。二王遘逆,宠 之之过也。公路僭伪,乘衅之盗也。二将以图功首难,士少以骄矜乐祸。本其所因, 考其成迹,皆宠盛祸淫,福过灾生,而制之不渐,积之有由也。

  其下篇曰:

  昔高祖之诛黥布也,撮三策之要,驰赦过之书,乘人主之威以除逆节之虏,然 犹决战陈都,暴尸横野,仅乃克之,害亦深矣!长安之谋,虽兵未交于山东,祸未 遍于天下,而驰说之士与阖境之人幽囚诛放者,亦已众矣。光武连兵于肥舒,魏祖 驰马于蕲苦,而庐九之间流溺兵凶者十而七八焉。夫王凌面缚,得之于砎石;仲恭 接刃,成之于后觉也。而高祖以之宵征,世宗以之发疾,岂不勤哉!文皇挟万乘之 威,杖伊周之权,内举京畿之众,外征四海之锐,云合雨集,推锋以临淮浦,而诞 钦晏然,方婴城自固,凭轼以观王师。于是筑长围,起棼橹,高壁连堑,负戈击柝 以守之。自夏及春,而后始知亡焉。然则屠城之祸,其可极言乎?约之出奔,淮左 为墟,悲夫!

  信哉鲁哀之言,夫生乎深宫,长于膏梁,忧惧不切于身,荣辱不交于前,则其 仁义之本浅矣。奉以南面之尊,藉以列城之富,宅以制险之居,养以众强之盛,而 无德以临之,无制以节之,则厌溢乐祸之心生矣。夫以昏主御奸臣,利甲资坚城, 伪令行于封内,邪惠结于人心,乘间幸济之说日交于侧,猾诈锢咎之群各驰于前, 见利如归,安在其不为乱乎!况乘旧宠,挟前功,畏逼惧亡,以谋图身之举者,望 其俯首就羁,不亦迂哉!《易》称“履霜坚冰,驯致之道,”盖言渐也。呜呼!斯 所以乱臣贼子亡国覆家累世而不绝者欤!

  昔先生之宰天下也,选于有德,访之三吏,正其分位,明其等级,画之封疆, 宣之政令,上下有序,无僭差之嫌,四人安业,无并兼之国。三载考陟,功罪不得 逃其迹,九伐时修,刑赏无所谬其实。令之有渐,轨之有度,宠之有节,权不外授, 威不下黩,所以杜其萌际,重其名器,深根固本,传之百世。虽时有盛衰,弱者无 所惧其亡;道有兴废,强者不得资其弊。夫如是,将使天下从风,穆然轨道,庆自 一人,惠流万国,安有向时之患哉!

  寿阳平,以功封闻喜县侯,除永世令。温薨,征西将军桓豁引为参军,领华容 令。太元中,拜著作郎,专掌国史,领本州大中正。孝武帝尝会于西堂,滔豫坐, 还,下车先呼子系之谓曰:“百人高会,天子先问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为人 作父如此,定何如也?”迁游击将军,著作如故。卒官。

  子系之,亦有文才,历黄门郎、侍中、尚书、光禄大夫。

  罗含,字君章,桂阳耒阳人也。曾祖彦,临海太守。父绥,荥阳太守。含幼孤, 为叔母硃氏所养。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惊起说之。 硃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 含父尝宰新淦,新淦人杨羡后为含州将,引含为主簿,含傲然不顾,羡招致不已, 辞不获而就焉。及羡去职,含送之到县。新淦人以含旧宰之子,咸致赂遗,含难违 而受之。及归,悉封置而去。由是远近推服焉。后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为部江夏 从事。太守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琅。”寻转州主 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温尝使含诣尚,有所检劾。含至,不问郡事,与 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含曰:“公谓尚何如人?”温曰:“胜我也。”含 曰:“岂有胜公而行非邪!故一无所问。”温奇其意而不责焉。转州别驾。以廨舍 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材,织苇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温 尝与僚属宴会,含后至。温问众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谓荆楚之材。” 温曰:“此自江左之秀,岂惟荆楚而已。”征为尚书郎。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 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 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门施行马。初,含在官舍, 有一白雀妻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 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父悦之,尚书左丞。恺之博学有才气,尝为 《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 奇见贵。”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温薨后,恺之拜温墓,赋诗云:“山 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或问之曰:“卿凭重桓公乃尔,哭状其可见乎?”答曰: “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恺之好谐谑,人多爱狎之。后为殷仲堪参军, 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荆州,恺之尝因假还,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风大败。 恺之与仲堪笺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还至荆州, 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若云兴霞蔚。” 桓玄时与恺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语。恺之先曰:“火烧平原无遗燎。”玄曰: “白布缠根树旒旐。”仲堪曰:“投鱼深泉放飞鸟。”复作危语。玄曰:“矛头淅 米剑头炊。”仲堪曰:“百岁老翁攀枯枝。”有一参军云:“盲人骑瞎马临深池。” 仲堪眇目,惊曰:“此太逼人!”因罢。恺之每食甘蔗,恆自尾至本。人或怪之, 云:“渐入佳境。”

  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恺之每画人成, 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 在阿堵中。”尝悦一邻女,挑之弗从,乃图其形于壁,以棘针钉其心,女遂患心痛。 恺之因致其情,女从之,遂密去针而愈。恺之每重嵇康四言诗,因为之图,恆云: “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 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宜置丘壑中。”欲图殷仲堪, 仲堪有目病,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 之蔽月,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恺之尝以一厨画糊题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 珍惜者。玄乃发其厨后,窃取画,而缄闭如旧以还之,绐云未开。恺之见封题如初, 但失其画,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仙,了无怪色。

  恺之矜伐过实,少年因相称誉以为戏弄。又为吟咏,自谓得先贤风制。或请其 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与谢瞻连省,夜于月 下长咏,瞻每遥赞之,恺之弥自力忘倦。瞻将眠,令人代己,恺之不觉有异,遂申 旦而止。尤信小术,以为求之必得。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 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 之。

  初,恺之在桓温府,常云:“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故 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年六十二,卒于官,所著文集及《启蒙记》 行于世。

  郭澄之,字仲静,太原阳曲人也。少有才思,机敏兼人。调补尚书郎,出为南 康相。值卢循作逆,流离仅得还都。刘裕引为相国参军。从裕北伐,既克长安,裕 意更欲西伐,集僚属议之,多不同。次问澄之,澄之不答,西向诵王粲诗曰:“南 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裕便意定,谓澄之曰:“当与卿共登霸陵岸耳。”因还。

  澄之位至裕相国从事中郎,封南丰侯,卒于官,所著文集行于世。

  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情之所适,发乎咏歌,而感召无象,风 律殊制。至于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子安幼标明敏,少 蓄清思,怀天地之寥廓,赋辞人之所遗,特构新情,岂常均之所企!太冲含豪历载, 以赋《三都》,士安见而称善,平原睹而韬翰,匪惟高步当年,故以腾华终古。邹 湛之持论,枣据之缘情,实南阳之人杰,盖颍川之时秀。季雅摛属遒迈,夙备成德, 称为泉岱之珍,固其然矣。彦伯未能混迹光尘,而屈乎卑位,《释时》宏论,亦足 见其志耳。季鹰纵诞一时,不邀名爵,《黄花》之什,浚发神府。仲初之文,风流 可尚,擢秀士林,《扬都》之美,尤重时彦。曹毗沈研秘籍,踠足下僚,绮靡降神 之歌,朗暢《对儒》之论。李充之《学箴》,信清壮也。袁宏《东征》、《名臣》 之作,抑潘陆之亚。玄度学艺优瞻,笔削擅奇,降帝问于西堂,故其荣观也。君章 耀湘中之宝,挺荆楚之材,梦鸟发乎精诚,岂独日者之蛟凤!长康矜能过实,谭谐 取容,而才多逸气,故有三绝之目。仲静机思通敏,延誉清流,德舆西伐之计,取 定于微指者矣。

  赞曰:爻彖垂法,宫征流音。美哉群彦,扬蕤翰林。俱谐振玉,各擅锵金。子 安、太冲,遒文绮烂。袁、庾、充、恺,缛藻霞焕。架彼辞人,共超清贯。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