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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翻译 原文

  向雄,字茂伯,河内山阳人也。父韶,彭城太守。雄初仕郡为主簿,事太守王 经。及经之死也,雄哭之尽哀,市人咸为之悲。后太守刘毅尝以非罪笞雄,及吴奋 代毅为太守,又以少谴系雄于狱。司隶钟会于狱中辟雄为都官从事,会死无人殡敛, 雄迎丧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王经于东市,我不问也。 今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者先王掩骼埋 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葬之哉!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雄感义收 葬,教亦无阙。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何必使雄违生背死以立于时!殿下仇枯骨而 捐之中野,为将来仁贤之资,不亦惜乎!”帝甚悦,与谈宴而遣之。

  累迁黄门侍郎。时吴奋、刘毅俱为侍中,同在门下,雄初不交言。武帝闻之, 敕雄令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诣毅,再拜曰:“向被诏命,君臣义绝,如何?” 于是即去。帝闻而大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故绝?”雄曰:“古 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进人若加诸膝,退人若坠诸川。刘河内于臣不为 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帝从之。

  泰始中,累迁秦州刺史,假赤幢、曲盖、鼓吹,赐钱二十万。咸宁初,入为御 史中丞,迁侍中,又出为征虏将军。太康初,为河南尹,赐爵关内侯。齐王攸将归 籓,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名望者少。齐王卧在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 思。”帝不纳。雄固谏忤旨,起而径出,遂以愤卒。

  弟匡,惠帝世为护军将军。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也。世为西土著姓,果直有才辩。少仕州郡,稍迁邓艾 镇西司马,从艾破蜀有功,封关内侯,累迁议郎。武帝即位,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征西将军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臣 窃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刚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协同朋类,轻犯雅俗, 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状。

  艾本屯田掌犊人,宣皇帝拔之于农吏之中,显之于宰府之职。处内外之官,据 文武之任,所在辄有名绩,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会值洮西之役,官兵失利, 刺史王经困于围城之中。当尔之时,二州危惧,陇右懔懔,几非国家之有也。先帝 以为深忧重虑,思惟可以安边杀敌莫贤于艾,故授之以兵马,解狄道之围。围解, 留屯上邽。承官军大败之后,士卒破胆,将吏无气,仓库空虚,器械殚尽。艾欲积 谷强兵,以待有事。是岁少雨,又为区种之法,手执耒耜,率先将士,所统万数, 而身不离仆虏之劳,亲执士卒之役。故落门、段谷之战,能以少击多,摧破强贼, 斩首万计。遂委艾以庙胜成图,指授长策。艾受命忘身,龙骧麟振,前无坚敌。蜀 地阻险,山高谷深,而艾步乘不满二万,束马悬车,自投死地,勇气陵云,将士乘 势,故能使刘禅震怖,君臣面缚。军不逾时,而巴、蜀荡定,此艾固足以彰先帝之 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亦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复何所求哉!艾以禅初降, 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虽违常科,有合古义,原心定罪,事可详论。故 镇西将军钟会,有吞天下之心,恐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构成其事。艾被 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会受 诛之后,艾参佐官属、部曲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艾 在困地,是以狼狈失据。夫反非小事,若怀恶心,即当谋及豪杰,然后乃能兴动大 众,不闻艾有腹心一人。临死口无恶言,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故见之者垂涕, 闻之者叹息。此贾谊所以慷慨于汉文,天下之事可为痛哭者,良有以也。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受诛之家,不拘叙用,听艾立后,祭祀不绝。昔秦人怜 白起之无罪,吴人伤子胥之冤酷,皆为之立祠。天下之人为艾悼心痛恨,亦由是也。 谓可听艾门生故吏收艾尸柩,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 阖棺定谥,死无所恨。赦冤魂于黄泉,收信义于后世,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 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省表,甚嘉其意。灼后复陈时宜曰:

  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 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 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结固人心。人心苟和,虽三里之城, 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虽金城汤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广其义,舜弹 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而天下自理,由尧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难,奸雄 屡起,搅乱众心,刀锯相乘,流死之孤,哀声未绝。故臣以为陛下当深思远念,杜 渐防萌,弹琴咏诗,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协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 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尧以亲睦九族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为急,明王圣主莫 不先亲后疏,自近及远。臣以为太宰、司徒、卫将军三王宜留洛中镇守,其余诸王 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国。为选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辅佐之。听于 其国缮修兵马,广布恩信。必抚下犹子,爱国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连城开 地,为晋、鲁、卫。所谓盘石之宗,天下服其强矣。虽云割地,譬犹囊漏贮中,亦 一家之有耳。若虑后世强大,自可豫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则枝分叶布, 稍自削小,渐使转至万国,亦后世之利,非所患也。

  昔在汉世,诸吕自疑,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诸侯九国之强,故不敢动摇。 于今之宜,诸侯强大,是为太山之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魏法禁锢诸王,亲 戚隔绝,不祥莫大焉。间者无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诸侯。上不象贤,下不议功, 而是非杂糅,例受茅土。似权时之宜,非经久之制,将遂不改,此亦烦扰之人,渐 乱之阶也。夫国之兴也,由于九族亲睦,黎庶协和;其衰也,在于骨肉疏绝,百姓 离心。故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殷监在于夏后,去事之诫, 诚来事之鉴也。

  又陈曰:

  昔伐蜀,募取凉州兵马、羌胡健兒,许以重报,五千余人,随艾讨贼,功皆第 一。而《乙亥诏书》,州郡将督,不与中外军同,虽在上功,无应封者。唯金城太 守杨欣所领兵,以逼江由之势,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无一人封 者。苟在中军之例,虽下功必侯;如在州郡,虽功高不封,非所谓近不重施,远不 遗恩之谓也。

  臣闻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故荆轲慕燕丹之义,专诸感阖闾之爱,匕 首振于秦庭,吴刀耀于鱼腹,视死如归,岂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赏,士之所竞, 不平致怨,由来久矣。《诗》云:“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 臣以为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后陈事,辄见省览。然身微宦孤,不见进序,乃取长假还乡里。临去,遣 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试用无绩,沈伏数年,犬马之力,无所复堪。陛下弘 广纳之听,采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问干忤之愆,天地恩厚,于臣足矣。臣 闻忠臣之于其君,犹孝子之于其亲:进则有欣然之庆,非贪官也;退则有戚然之忧, 非怀禄也。其意在于不忘光君荣亲,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怀至恨:生 长荒裔,而久在外任,自还抱疾,未尝觐见,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 遭运会之世,值有事之时,而不能垂功名于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圣明之君, 而尪悴羸劣,陈力又不能,当归死于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亲早亡陨,兄弟并 凋丧,孝敬无复施于家门,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过,冬之夜寻复来,人生百 岁,尚以为不足,而臣中年婴灾,此臣之恨五也。惭日月之所养,愧昊苍而无报, 此臣之所以怀五恨而叹息,临归路而自悼者也。

  语有之曰:“华言虚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 而灵龟神狐未见,仙芝萐莆未生,麒麟未游乎灵禽之囿,凤皇未仪于太极之庭,此 臣之所以不敢华言而为佞者也。昔汉高祖初定天下,于时戍卒娄敬上书谏曰:“陛 下取天下不与成周同,而欲比隆成周,臣窃以为不侔。”于是汉祖感悟,深纳其言, 赐姓为刘氏。又顾谓陆贾曰:“为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者。”贾乃作《新 语》之书,述叙前世成败,以为劝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计,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而受千金之赐。故世称汉祖之宽明博纳,所以能成帝业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尧舜复兴,天下已太平矣。臣独以为未,亦窃有所劝焉。且 百王垂制,圣贤吐言,来事之明鉴也。孟子曰:“尧不能以天下与舜,则舜之有天 下也,天与之也。昔舜为相,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天下诸侯朝 觐者、狱讼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若居尧之 宫,逼尧之子,非天所与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东有僭号之吴,三主鼎足, 并称天子。魏文帝率万乘之众,受禅于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为汉献即是古 之尧,自谓即是今之舜,乃谓孟柯、孙卿不通禅代之变,遂作禅代之文,刻石垂戒, 班示天下,传之后世,亦安能使将来君子皆晓然心服其义乎!然魏文徒希慕尧、舜 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于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籓屏之固,竟不能使四 海宾服,混一皇化,而于时群臣莫有谏者,不其过矣哉!孙卿曰:“尧、舜禅让, 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辩莫之能分;至众也, 非至明莫之能见。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由此言之,孙卿、孟轲亦各有所 不取焉。陛下受禅,从东府入西宫,兵刃耀天,旌旗翳日。虽应天顺人,同符唐、 虞,然法度损益,则亦不异于昔魏文矣,故宜资三至以强制之。而今诸王有立国之 名,而无襟带之实。又蜀地有自然之险,是历世奸雄之所窥觎,逋逃之所聚也,而 无亲戚子弟之守,此岂深思远虑,杜渐防萌者乎!

  昔汉文帝据已成之业,六合同风,天下一家。而贾谊上疏陈当时之势,犹以为 譬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此言诚存不忘亡,安不 忘乱者也。然臣之慺慺,亦窃愿陛下居安思危,无曰高高在上,常念临深之义,不 忘履冰之戒。尽除魏世之弊法,绥以新政之大化,使万邦欣欣,喜戴洪惠,昆虫草 木,咸蒙恩泽。朝廷咏康哉之歌,山薮无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视望者也。陛下自 初践阼,发无讳之诏,置箴谏之官,赫然宠异谔谔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恐陈事 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结舌,祥瑞亦曷由来哉!

  臣无陆生之才,不在顾问之地,盖闻主圣臣直,义在于有犯无隐。臣不惟疏远, 未信而言,敢历论前代隆名之君及亡败之主废兴所由,又博陈举贤之路,广开养老 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张设议者之难,凡五事以闻。臣之所言,皆直陈古今已行故 事,非新声异端也。辞义实浅,不足采纳。然臣私心,诚谓有可发起觉悟遗忘。愿 陛下察臣愚忠,愍臣狂直,无使天下以言者为戒。疾痛增笃,退念桑梓之诗,惟狐 死之义,辄取长休,归近坟墓。顾瞻宫阙,系情皇极,不胜丹款,遣息颖表言。

  其一曰:臣闻善有章也,著在经典;恶有罚也,戒在刑书。上自远古,下洎秦、 汉,其明王霸主及亡国暗君,故可得而称;至于忠蹇贤相及佞谄奸臣,亦可得而言。 故朝有谔谔尽规之臣,无不昌也;任用阿谀唯唯之士,无不亡也。是有国者皆欲求 忠以自辅,举贤以自佐;而亡国破家者相继,皆由任失其人。所谓贤者不贤,忠者 不忠也。臣谨言前任贤所由兴,任不肖所以亡者。尧之末年,四凶在朝而不去,八 元在家而不举,然致天平地宁,四门穆穆,其功固在重华之为相。夏癸放于鸣条, 商辛枭于牧野,此俱万乘之主,而国灭身擒,由不能属任贤相,用妇人之言,荒淫 无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乐,长夜之饮,于是登糟丘,临酒池,观牛饮,望肉林, 龙逢忠而被害,比干谏而剖心,天下之所以归恶者也。太甲暴虐,颠覆汤之典制, 于是伊尹放之桐宫,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后归于亳。既已放而复还,殷道微而复 兴,诸侯咸服,号称太宗,实赖阿衡之尽忠也。周室既衰,诸侯并争,天王微弱, 政遂陵迟。齐桓公,淫乱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诚管夷吾 之力。及其死也,虫流出门,岂非任竖貂之过乎!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 彼;用竖貂,其乱如此。夫荣辱存亡,实在所任,可不审哉!秦本伯翳之后,微微 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自穆公至于始皇,皆能留心待贤,远 求异士,招由余于西戎,致五羖于宛市,取丕豹于晋乡,迎蹇叔于宗里。由是四方 雄俊继踵而至,故能世为强国,吞灭诸侯,奄有天下,兼称皇帝,由谋臣之助也。 道化未淳,崩于沙丘。胡亥乘虐,用诈自悮,不能弘济统绪,克成堂构,而乃残贼 仁义,毒流黔首。故陈胜、吴广,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于是赵高逆乱,阎乐承 指,二世穷迫,自戮望夷。子婴虽立,去帝为王,孤危无辅,四旬而亡。此由邪臣 擅命,指鹿为马,所以速秦之祸也。秦失其鹿,豪杰竞逐,项羽既得而失之,其咎 在烹韩生,而范增之谋不用。假令羽既距项伯之邪说,斩沛公于鸿门,都咸阳以号 令诸侯,则天下无敌 矣。而羽距韩生之忠谏,背范增之深计,自谓霸王之业已定, 都彭城,还故乡,为昼被文绣,此盖世俗兒女之情耳,而羽荣之。是故五载为汉所 擒,至此尚不知觉悟,乃曰“天亡我,非战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归仁,犹 水之归下,禽之走旷野,故曰“为川驱鱼者獭也,为薮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人 者桀、纣也。”汉高祖起于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国之资,无唐、虞之 禅,岂徒赖良、平之奇谋,尽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项氏为驱人也。子孙承基二 百余年,逮成帝委政舅家,使权势外移。安昌侯张禹者,汉之三公,成帝保傅也, 帝亲幸其家,拜禹床下,深问天灾人事。禹当惟大臣之节,为社稷深虑,忠言嘉谋, 陈其灾患,则王氏不得专权宠,王莽无缘乘势位,遂托云龙而登天衢,令汉祚中绝 也。禹佞谄不忠,挟怀私计,徒低仰于五侯之间,苟取容媚而已。是以硃云抗节求 尚方斩马剑,欲以斩禹,以戒其余,可谓忠矣。而成帝尚复不寤,乃以为居下讪上, 廷辱保傅,罪死无赦,诏御史将云下,欲急烹之。云攀殿折槛,幸赖左将军辛庆忌 叩头流血,以死争之。若不然,则云已摧碎矣。后虽释槛不修,欲以彰明直臣,诚 足以为后世之戒,何益于汉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论者以为乱臣贼子无道之甚者莫 过于莽,此亦犹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传称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 宗族称孝,朋友归仁。及其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动见称述。然于时人士诣 阙上书荐莽者不可称纪,内外群臣莫不归莽功德。遭遇汉室中微,国嗣三绝,而太 后寿考,为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夺其位也。昔汤、武之兴,亦逆取而顺守 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术,崇道德,务仁义,履信实,去华伪,施惠天下, 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义足以结英雄,人怀其德,豪杰并用,如此,宗庙社稷 宜未灭也,光武虽复贤才,大业讵可冀哉!莽即位之后,自谓得天人之助,以为功 广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骄矜,奋其威诈,班宣符谶,震暴残酷,穷凶极恶,人 怨神怒,冬雷电以惊其耳目,夏地动以惕其心腹。而莽犹不知觉悟,方复重行不顺 时之令,竟连伍之刑,佞媚者亲幸,忠谏者诛夷。由是天下忿愤,内外俱发,四海 分崩,城池不守,身死于匹夫之手,为天下笑,岂不异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过, 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云扰,刘圣公已立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败,公孙 述又称帝于蜀汉。如此数子,固非所谓应天顺人者,徒为光武之驱除者耳。夫天下 者,盖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 侯兴。”又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则天下归 之,无德则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劳心远虑,常如临川无津涯。于是法天地, 象四时,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远佞人。仁孝著乎宫墙,弘化洽乎兆庶;为平 直如砥矢,信义感人神。虽有椒房外戚之宠,不受其委曲之言;虽有近习爱幸之竖, 不听其姑息之辞。四门穆穆,辟而不阖,待谏者而无忌。恆战战栗栗,不忘戒惧, 所以欲永终天禄,恐为将来贤圣之驱除也。且臣闻之,惧危者,常安者也;忧亡者, 恆存者也。使夫有国之君能安不忘危,则本枝百世,长保荣祚,名位与天地无穷, 亦何虑乎为来者之驱除哉!传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业,行非一概。吴起贪官,母死不归,杀妻求将,不孝之甚。 然在魏,使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曾参、闵骞,诚孝子也,不能 宿夕离其亲,岂肯出身致死,涉危险之地哉!今大晋应期运之所授,齐圣美于有虞, 而吴人不臣,称帝私附,此亦国之羞也。陛下诚欲致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使奋 威淮浦、震服蛮荆者,故宜畴咨博采,广开贡士之路,荐岩穴,举贤才,征命考试, 匪俊莫用。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 子孙,则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荜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养老马,而穷士知所归,况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圣主,无不养老。老人众多,未必皆贤,不可悉养。故父 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更,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以及 人之幼。”今天下虽定,而华山之阳无放马之群,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故以吴 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天下元元瞻望新政。愿陛下思子方 之仁,念犬马之劳,思帷盖之报,发仁惠之诏,广开养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赏罚,莫 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况有养 人以惠,使人以义,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为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未诏书》: “羌胡道远,其但募取乐行,不乐勿强。”臣被诏书,辄宣恩广募,示以赏信,所 得人名即条言征西。其晋人自可差简丁强,如法调取;至于羌胡,非恩意告谕,则 无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兴军渡河,未曾有变,故刺史郭绥劝帅有方,深加 奖厉,要许重报。是以所募感恩利赏,遂立绩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将,并已受 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论叙也。晋文犹不贪原而失信,齐桓不惜地而背盟, 况圣主乎!

  其五曰:昔周、汉之兴,树亲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汉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 神器夺于重臣,国祚移于他人。故灭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汉者魏,非刘氏也。于 今国家大计,使异姓无裂土专封之邑,同姓并据有连城之地,纵复令诸王后世子孙 还自相并,盖亦楚人失繁弱于云梦,尚未为亡其弓也。其于神器不移他族,则始祖 不迁之庙,万年亿兆不改其名矣。大晋诸王二十余人,而公侯伯子男五百余国,欲 言其国皆小乎,则汉祖之起,俱无尺土之地,况有国者哉!将谓大晋世世贤圣,而 诸侯之胤常不肖邪,则放勋钦明而有丹硃,瞽瞍顽凶面虞舜。天下有事无不由兵, 而无故多树兵本,广开乱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为可如前表,诸王宜大其国, 增益其兵,悉遣守籓,使形势足以相接,则陛下可高枕而卧耳。臣以为诸侯伯子男 名号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禄奉礼秩,并同天下诸侯之例。

  臣闻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也,与死人同病者未尝生也,与亡国同法者未尝存也。 况夫巍巍大晋,方将登太山,禅梁父,刻石书勋,垂示无穷。宜远鉴往代兴废,深 为严防,使著事奋笔,必有纪焉。昔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此臣所以私怀慷慨, 自忘轻贱者也。

  灼书奏,帝览而异焉,擢为明威将军、魏兴太守。卒于官。

  阎缵,字续伯,巴西安汉人也。祖圃,为张鲁功曹,劝鲁降魏,封平乐乡侯。 父璞,嗣爵,仕吴至牂柯太守。缵侨居河南新安,少游英豪,多所交结,博览坟典, 该通物理。父卒,继母不慈,缵恭事弥谨。而母疾之愈甚,乃诬缵盗父时金宝,讼 于有司。遂被清议十余年,缵无怨色,孝谨不怠。母后意解,更移中正,乃得复品。 为太傅杨骏舍人,转安复令。骏之诛也,缵弃官归,要骏故主簿潘岳、掾崔基等共 葬之。基、岳畏罪,推缵为主。墓成,当葬,骏从弟模告武陵王澹,将表杀造意者。 众咸惧,填冢而逃,缵独以家财成墓,葬骏而去。国子祭酒邹湛以缵才堪佐著作, 荐于秘书监华峤。峤曰:“此职闲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 河间王颙引为西戎校尉司马,有功,封平乐乡侯。

  愍怀太子之废也,缵舆棺诣阙,上书理太子之冤曰:

  伏见赦文及榜下前太子遹手疏,以为惊愕。自古以来,臣子悖逆,未有如此之 甚也。幸赖天慈,全其首领。臣伏念遹生于圣父而至此者,由于长养深宫,沈沦富 贵,受饶先帝,父母骄之。每见选师傅下至群吏,率取膏粱击钟鼎食之家,希有寒 门儒素如卫绾、周文、石奋、疏广,洗马、舍人亦无汲黯、郑庄之比,遂使不见事 父事君之道。臣案古典,太子居以士礼,与国人齿,以此明先王欲令知先贱然后乃 贵。自顷东宫亦微太盛,所以致败也。非但东宫,历观诸王师友文学,皆豪族力能 得者,率非龚遂、王阳,能以道训。友无亮直三益之节,官以文学为名,实不读书, 但共鲜衣好马,纵酒高会,嬉游博弈,岂有切磋,能相长益!臣常恐公族迟陵,以 此叹息。今遹可以为戒,恐其被斥,弃逐远郊,始当悔过,无所复及。

  昔戾太子无状,称兵距命,而壶关三老上书,有田千秋之言,犹曰:“子弄父 兵,罪应笞耳!”汉武感悟之,筑思子之台。今遹无状,言语悖逆,受罪之日,不 敢失道,犹为轻于戾太子,尚可禁持,重选保傅。如司空张华,道德深远,乃心忠 诚,以为之师。光禄大夫刘寔,寒苦自立,终始不衰,年同吕望,经藉不废,以为 之保。尚书仆射裴頠,明允恭肃,体道居正,以为之友。置游谈文学,皆选寒门孤 宦以学行自立者,及取服勤更事、涉履艰难、事君事亲、名行素闻者,使与共处。 使严御史监护其家,绝贵戚子弟、轻薄宾客。如此,左右前后,莫非正人。师傅文 学,可令十日一讲,使共论议于前。敕使但道古今孝子慈亲,忠臣事君,及思愆改 过之义,皆闻善道,庶几可全。

  昔太甲有罪,放之三年,思庸克复,为殷明王。又魏文帝惧于见废,夙夜自祗, 竟能自全。及至明帝,因母得罪,废为平原侯,为置家臣庶子,师友文学,皆取正 人,共相匡矫。兢兢慎罚,事父以孝,父没,事母以谨,闻于天下,于今称之。汉 高皇帝数置酒于庭,欲废太子,后四皓为师,子房为傅,竟复成就。前事不忘,后 事之戒。孟轲有云,“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虑患也深”,故多善功。李斯云: “慈母多败子,严家无格虏。”由陛下骄遹使至于此,庶其受罪以来,足自思改。 方今天下多虞,四夷未宁,将伺国隙。储副大事,不宜空虚。宜为大计,小复停留。 先加严诲。依平原侯故事,若不悛改,弃之未晚也。

  臣素寒门,无力仕宦,不经东宫,情不私遹。念昔楚国处女谏其王曰“有龙无 尾”,言年四十,未有太子。臣尝备近职,虽未得自结天日,情同阍寺,悾悾之诚, 皆为国计。臣老母见臣为表,乃为臣卜卦,云“书御即死”。妻子守臣,涕泣见止。 臣独以为频见拔擢,尝为近职,此恩难忘,何以报德?唯当陈诚,以死献忠。辄具 棺絮,伏须刑诛。

  书御不省。

  及张华遇害,贾谧被诛,朝野震悚,缵独抚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肯, 今果不免,命也夫!”过叱贾谧尸曰:“小兒乱国之由,诛其晚矣!”

  皇太孙立,缵复上疏曰:

  臣前上书讼太子之枉,不见省览。昔壶关三老陈卫太子之冤,而汉武筑思子之 台。高庙令田千秋上书,不敢正言,托以鬼神之教,而孝武大感,月中三迁,位至 丞相,乘车入殿,号曰车氏。恨臣精诚微薄,不能有感,竟使太子流离,没命许昌。 向令陛下即纳臣言,不致此祸。天赞圣意,三公献谋,庶人赐死,罪人斯得,太子 以明,臣恨其晚,无所复及。诏书慈悼,迎丧反葬,复其礼秩,诚副众望,不意吕、 霍之变复生于今日!伏见诏书建立太孙,斯诚陛下上顺先典以安社稷,中慰慈悼冤 魂之痛,下令万国心有所系。追惟庶人,所为无状,几倾宗庙,赖相国、太宰至忠 愤发,潜谋俱断,奉赞圣意,以成神武。虽周诛二叔,汉扫诸吕,未足以喻。臣愿 陛下因此大更厘改,以为永制。礼置太子,居以士礼,与国人齿,为置官属,皆如 朋友,不为纯臣。既使上厌至望,以崇孝道,又令不相严惮,易相规正。

  昔汉武既信奸谗,危害太子,复用望气之言,欲尽诛诏狱中囚。邴吉以皇孙在 焉,闭门距命,后遂拥护皇孙,督罚乳母,卒至成人,立为孝宣皇帝。苟志于忠, 无往不可。历观古人虽不避死,亦由世教宽以成节。吉虽距诏书,事在于忠,故宥 而不责。自晋兴已来,用法太严,迟速之间,辄加诛斩。一身伏法,犹可强为,今 世之诛,动辄灭门。昔吕后临朝,肆意无道。周昌相赵,三召其王而昌不遣,先征 昌入,乃后召王。此由汉制本宽,得使为快。假令如今,吕后必谓昌已反,夷其三 族,则谁敢复为杀身成义者哉!此法宜改,可使经远。又汉初废赵王张敖,其臣贯 高谋弑高祖,高祖不诛,以明臣道。田叔、孟舒十人为奴,髡钳随王,隐亲侍养, 故令平安。向使晋法得容为义,东宫之臣得如周昌,固护太子得如邴吉,距诏不坐, 伏死谏争,则圣意必变,太子以安。如田叔、孟舒侍从不罪者,则隐亲左右,奸凶 毒药无缘得设,太子不夭也。

  臣每责东宫臣故无侍从者,后闻颇有于道路望车拜辞,而有司收付洛阳狱,奏 科其罪。然臣故莫从,良有以也。又本置三率,盛其兵马,所以宿卫防虞。而使者 卒至,莫有警严覆请审者,此由恐畏灭族。今皇孙冲幼,去事多故。若有不虞,强 臣专制,奸邪矫诈,虽有相国保训东宫,拥佑之恩同于邴吉,适可使玉体安全,宜 开来防,可著于令:自今已后,诸有废兴仓卒,群臣皆得辄严,须录诣殿前,面受 口诏,然后为信,得同周昌不遣王节,下听臣子隐亲,得如田叔、孟舒,不加罪责, 则永固储副,以后安嗣之远虑也。来事难知,往事可改。臣前每见詹事裴权用心恳 恻,舍人秦戢数上疏启谏;而爰倩赠以九列,权有忠意,独不蒙赏。谓宜依倩为比, 以宠其魂。推寻表疏,如秦戢辈及司隶所奏,诸敢拜辞于道路者,明诏称扬,使微 异于众,以劝为善,以奖将来也。

  缵又陈:

  今相国虽已保傅东宫,保其安危。至于旦夕训诲,辅导出入,动静劬劳,宜选 寒苦之士,忠贞清正,老而不衰,如城门校尉梁柳、白衣南安硃冲比者,以为师傅。 其侍臣以下文武将吏,且勿复取盛戚豪门子弟,若吴太妃家室及贾、郭之党。如此 之辈,生而富溢,无念修己,率多轻薄浮华,相驱放纵,皆非所补益于吾少主者也。 皆可择寒门笃行、学问素士、更履险易、节义足称者,以备群臣,可轻其礼仪,使 与古同,于相切磋为益。

  昔魏文帝之在东宫,徐干、刘桢为友,文学相接之道并如气类。吴太子登,顾 谭为友,诸葛恪为宾,卧同床帐,行则参乘,交如布衣,相呼以字,此则近代之明 比也。天子之子不患不富贵,不患人不敬畏,患于骄盈,不闻其过,不知稼穑之艰 难耳。至于甚者,乃不知名六畜,可不勉哉!昔周公亲挞伯禽,曹参笞窋二百,圣 考慈父皆不伤恩。今不忍小相维持,令至阙失顿相罪责,不亦误哉!

  在礼太子朝夕视膳,昏定晨省,跪问安否,于情得尽。五日一朝,于敬既简, 于恩亦疏,易致构间。故曰“一朝不朝,其间容刀”。五日之制,起汉高祖,身为 天子,父为庶人,万机事多,故阙私敬耳。今主上临朝,太子无事,专主孝养,宜 改此俗。《文王世子》篇曰:“王季一饭亦一饭,再饭亦再饭。”安有逸豫五日一 觐哉!

  缵又陈:

  今迎太子神柩,孤魂独行,太孙幼冲,不可涉道。谓可遣妃奉迎远路,令其父 衍随行卫护。皇太子初见诬陷,臣家门无祐,三世假亲,具尝辛苦,以家观国,固 知太子有变。臣故求副监国,欲依邴吉故事,距违来使,供养拥护,身亲饮食医药, 冀足救危。主者以臣名资轻浅,不肯见与。世人见笑,谓为此职进退难居,有必死 忧。臣独以为苟全储君,贾氏所诛,甘心所愿。今监国御史直副皆当三族,侍卫无 状,实自宜然。臣谓其小人,不足具责。故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 不可夺。”是以圣王慎选。故河南尹向雄,昔能犯难葬故将钟会,文帝嘉之,始拔 显用,至于先帝,以为右率。如间之事,若得向雄之比,则岂可触哉!此二使者, 但为愚怯,亦非与谋,但可诛身,自全三族。如郭俶、郭斌,则于刑为当。

  又东宫亦宜妙选忠直亮正,如向雄比。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太孙幼冲,选置兵 卫,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浅薄,士无廉节,贾谧小兒,恃宠恣睢,而浅中 弱植之徒,更相翕习,故世号鲁公二十四友。又谧前见臣表理太子,曰:“阎兒作 此为健,然观其意,欲与诸司马家同。”皆为臣寒心。伏见诏书,称明满奋、乐广。 侍郎贾胤,与谧亲理,而亦疏远,往免父丧之后,停家五年,虽为小屈,有识贵之。 潘岳、缪征等皆谧父党,共相沈浮,人士羞之,闻其晏然,莫不为怪。今诏书暴扬 其罪,并皆遣出,百姓咸云清当,臣独谓非。但岳征二十四人,宜皆齐黜,以肃风 教。

  朝廷善其忠烈,擢为汉中太守。赵王伦死,既葬,缵以车轹其冢。时张华兄子 景后徙汉中,缵又表宜还。缵不护细行,而慷慨好大节。卒于官,时年五十九。缵 五子,皆开朗有才力。

  长子亨为辽西太守,属王濬自用其人,亨不得之官。依青州刺史苟晞,刑政苛 虐,亨数切谏,为晞所害。

  史臣曰:愍怀之废也,天下称其冤。然皆惧乱政之参夷,慑淫嬖之凶忍,遂使 谋臣怀忠而结舌,义士蓄愤而吞声。阎续伯官既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轻生重 义,视死如归,伏奏而待严诛,舆棺以趋鼎镬,察言观行,岂非忠直壮乎!顾视晋 朝公卿,曾不得与其徒隶齿也。茂伯笃终,哭王经以全节。休然追远,理邓艾以成 名。故得义感明时,仁流枯骨。虽硃勃追论新息,栾布奏事彭王,弗之尚也。

  赞曰:感义收会,笃终理艾。道既相侔,名亦俱泰。续伯区区,舆榇陈謩。偪 兹淫嬖,弗遂良图。啜其泣矣,何嗟及乎!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