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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翻译 原文

  王湛,字处冲,司徒浑之弟也。少有识度。身长七尺八寸,龙颡大鼻,少言语。 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遭父丧,居于墓次。服 阕,阖门守静,不交当世,冲素简淡,器量隤然,有公辅之望。

  兄子济轻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淇。湛命取菜蔬,对而食之。济尝诣湛, 见床头有《周易》,问曰:“叔父何用此为?”湛曰:“体中不佳时,脱复看耳。” 济请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济所未闻也。济才气抗迈,于湛略无子 侄之敬。既闻其言,不觉栗然,心形俱肃。遂留连弥日累夜,自视缺然,乃叹曰: “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既而辞去,湛送至门。济有从马绝难乘, 济问湛曰:“叔颇好骑不?”湛曰:“亦好之。”因骑此马,姿容既妙,回策如萦, 善骑者无以过之。又济所乘马,甚爱之,湛曰:“此马虽快,然力薄不堪苦行。近 见督邮马当胜,但刍秣不至耳。”济试养之,而与己马等。湛又曰:“此马任重方 知之,平路无以别也。”于是当蚁封内试之,济马果踬,而督邮马如常。济益叹, 还白其父,曰:“济始得一叔,乃济以上人也。”武帝亦以湛为痴,每见济,辄调 之曰:“卿家痴叔死未?”济常无以答。及是,帝又问如初,济曰:“臣叔殊不痴。” 因称其美。帝曰:“谁比?”济曰:“山涛以下,魏舒以上。”时人谓湛上方山涛 不足,下比魏舒有余。湛闻曰:“欲处我于季孟之间乎?”

  湛少仕历秦王文学、太子洗马、尚书郎、太子中庶子,出为汝南内史。元康五 年卒,年四十七。子承嗣。

  承字安期。清虚寡欲,无所修尚。言理辩物,但明其指要而不饰文辞,有识者 服其约而能通。弱冠知名。太尉王衍雅贵异之,比南阳乐广焉。永宁初,为骠骑参 军。值天下将乱,乃避难南下。迁司空从事中郎。豫迎大驾,赐爵蓝田县侯。迁尚 书郎,不就。东海王越镇许,以为记室参军。雅相知重,敕其子毗曰:“夫学之所 益者浅,体之所安者深。闲习礼度,不如式瞻仪形;讽味遗言,不若亲承音旨。王 参军人伦之表,汝其师之。”在府数年,见朝政渐替,辞以母老,求出。越不许。 久之,迁东海太守,政尚清净,不为细察。小吏有盗池不鱼者,纲纪推之,承曰: “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耶!”有犯夜者,为吏所拘,承问其故,答曰: “从师受书,不觉日暮。”承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非政化之本。”使吏送, 令归家。其从容宽恕若此。

  寻去官,东渡江。是时道路梗涩,人怀危惧,承每遇艰险,处之夷然,虽家人 近习,不见其忧喜之色。既至下邳,登山北望,叹曰:“人言愁,我始欲愁矣。” 及至建鄴,为元帝镇东府从事中郎,甚见优礼。承少有重誉,而推诚接物,尽弘恕 之理,故众咸亲爱焉。渡江名臣王导、卫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兴第 一。年四十六卒,朝野痛惜之。自昶至承,世有高名,论者以为祖不及孙,孙不及 父。子述嗣。

  述字怀祖。少孤,事母以孝闻。安贫守约,不求闻达。性沈静,每坐客驰辨, 异端竞起,而述处之恬如也。少袭父爵。年三十,尚未知名,人或谓之痴。司徒王 导以门地辟为中兵属。既见,无他言,惟问以江东米价。述但张目不答。导曰: “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尧 舜,何得每事尽善!”导改容谢之,庾亮曰:“怀祖清贞简贵,不减祖、父,但旷 淡微不及耳。”

  康帝为骠骑将军,召补功曹,出为宛陵令。太尉、司空频辟,又除尚书吏部郎, 并不行。历庾冰征虏长史。时庾翼镇武昌,以累有妖怪,又猛兽入府,欲移镇避之。 述与冰笺曰:

  窃闻安西欲移镇乐乡,不审此为算邪,将为情邪?若谓为算,则彼去武昌千有 余里,数万之众造创移徒,方当兴立城壁,公私劳扰。若信要害之地,所宜进据, 犹当计移徙之烦,权二者轻重,况此非今日之要邪!方今强胡陆梁,当畜力养锐, 而无故迁动,自取非算。又江州当溯流数千,供继军府,力役增倍,疲曳道路。且 武昌实是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捍御上流而已。急缓赴告,骏奔不难。若移乐乡,远 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取重将,故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 使窥窬之心不知所向。若是情邪,则天道玄远,鬼神难言,妖祥吉凶,谁知其故! 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不以情失。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周恶 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此既然矣。历观古今,鉴其遗事,妖异速祸败者,盖不 少矣,禳避之道,苟非所审,且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斯则天下幸甚, 令名可保矣。

  若安西盛意已耳,不能安于武昌,但得近移夏口,则其次也。乐乡之举,咸谓 不可。愿将军体国为家,固审此举。

  时朝议亦不允,翼遂不移镇。

  述出补临海太守,迁建威将军、会稽内史。莅政清肃,终日无事。母忧去职。 服阕,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初至,主簿请讳。报曰:“亡祖先君,名 播海内,远近所知;内讳不出门,余无所讳。”寻加中书监,固让,经年不拜。复 加征虏将军,进都督扬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卫将军、并冀幽平四州大中正,刺史 如故。寻迁散骑常侍、尚书令,将军如故。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有所辞,必于 不受。至是,子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非 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坦之为桓温长史。温欲为子求婚于坦之。及还家省父,而述爱坦之。虽长大,犹抱 置膝上。坦之因言温意。述大怒,遽排下,曰:“汝竟痴邪!讵可畏温面而以女妻 兵也。”坦之乃辞以他故。温曰:“此尊君不肯耳。”遂止。简文帝每言述才既不 长,直以真率便敌人耳。谢安亦叹美之。

  初,述家贫。求试宛陵令。颇受赠遗。而修家具,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条。 王导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耳。”述答曰:“足自当 止。时人未之达也。”比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宅宇旧物不革 于昔,始为当时所叹。但性急为累。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掷地。鸡 子圆转不止,便下床以屐齿踏之,又不得。瞋甚,掇内口中,啮破而吐之。既跻重 位,每以柔克为用。谢奕性粗,尝忿述,极言骂之。述无所应,面壁而已,居半日, 奕去,始复坐。人以此称之。

  太和二年,以年迫悬车,上疏乞骸骨,曰:“臣曾祖父魏司空昶白笺于文皇帝 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 自励,恐见废弃,时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寿,致仕之年,不为此公婆娑之事。’ 情旨慷慨,深所鄙薄。虽是笺书,乃实训诫。臣忝端右,而以疾患,礼敬废替。犹 谓可有差理,日复一日,而年衰疾痼,永无复瞻华幄之期。乞奉先诫,归老丘园。” 不许。述竟不起。三年卒,时年六十六。

  初,桓温平洛阳,议欲迁都,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之。述曰:“温欲以虚声 威朝廷,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事果不行。又议欲移洛阳钟虡,述曰: “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耳,宜改迁园陵。不应 先事钟虡。”温竟无以夺之。追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谥曰穆,以避穆帝,改 曰简。子坦之嗣。

  坦之字文度。弱冠与郗超俱有重名,时人为之语曰:“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 独步王文度。”嘉宾,超小字也。仆射江[A170]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曰: “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A170]遂止。简文帝为抚军将 军,辟为掾。累迁参军、从事中郎,仍为司马,加散骑常侍。出为大司马桓温长史。 寻以父忧去职,服阕。征拜侍中,袭父爵。时卒士韩怅逃之归首,云“失牛故叛。” 有司劾怅偷牛,考掠服罪。坦之以为怅束身自归,而法外加罪,懈怠失牛,事或可 恕,加之木石,理有自诬,宜附罪疑从轻之例,遂以见原。海西公废,领左卫将军。

  坦之有风格,尤非时俗放荡,不敦儒教,颇尚刑名学,著《废庄论》曰:

  荀卿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扬雄亦曰“庄周放荡而不法”,何晏云“鬻 庄躯,放玄虚,而不周乎时变”。三贤之言,远有当乎!夫独构之唱,唱虚而莫和; 无感之作,义偏而用寡。动人由于兼忘,应物在乎无心。孔父非不体远,以体远故 用近;颜子岂不具德,以德备故膺教。胡为其然哉?不获已而然也。

  夫自足者寡,故理悬于羲农;徇教者众,故义申于三代。道心惟微,人心惟危, 吹万不同,孰知正是!虽首阳之情,三黜之智,摩顶之甘,落毛之爱,枯槁之生, 负石之死,格诸中庸,未入乎道,而况下斯者乎!先王知人情之难肆,惧违行以致 讼,悼司彻之贻悔,审褫带之所缘,故陶铸群生,谋之未兆,每摄其契,而为节焉。 使夫敦礼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诚存而邪忘,利损而竞息,成功遂事,百姓皆曰我 自然。盖善暗者无怪,故所遇而无滞,执道以离俗,孰逾于不达!语道而失其为者, 非其道也;辩德而有其位者,非其德也。言默所未究,况扬之以为风乎!且即濠以 寻鱼,想彼之我同;推显以求隐,理得而情昧。若夫庄生者,望大庭而抚契,仰弥 高于不足,寄积想于三篇,恨我怀之未尽,其言诡谲,其义恢诞。君子内应。从我 游方之外,众人因藉之,以为弊薄之资。然则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庄子之利 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鲁酒薄而邯郸围,庄生作而风俗颓。礼与浮云俱征, 伪与利荡并肆,人以克己为耻,士以无措为通,时无履德之誉,俗有蹈义之愆。骤 语赏罚不可以造次,屡称无为不可与适变。虽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人。

  昔汉阴丈人修浑沌之术,孔子以为识其一不识其二。庄生之道,无乃类乎!与 夫如愚之契,何殊间哉!若夫利而不害,天之道也;为而不争,圣之德也。群方所 资而莫知谁氏,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弥贯九流,玄同彼我,万物用之而不既, 亹癖日新而不朽,昔吾孔老固已言之矣。

  又领本州大中正。简文帝临崩,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坦之自持诏入, 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 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焉。

  温薨,坦之与谢安共辅幼主,迁中书令,领丹阳尹。俄授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 事、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将之镇,上表曰:

  臣闻人君之道以孝敬为本,临御四海以委任为贵。恭顺无为,则盛德日新;亲 杖贤能,则政道邕睦。昔周成、汉昭,并以幼年纂承大统。当时天下未为无难,终 能显扬祖考,保安社稷,盖尊尊亲亲,信纳大臣之所致也。

  伏维陛下诞奇秀之姿,禀生知之量,春秋尚富,涉道未广,方须训导以成天德。 皇太后仁淑之体,过于三母,先帝奉事积年,每称圣明。臣愿奉事之心,便当自同 孝宗;太后慈爱之隆,亦不必异所生。琅邪王、余姚主及诸皇女,宜朝夕定省,承 受教诲,导习仪刑,以成景仰恭敬之美,不可以属非至亲,自为疏疑。昔肃祖崩殂, 成康幼冲,事无大小,必谘丞相导,所以克就圣德,实此之由,今仆射臣安、中军 臣冲,人望具瞻,社稷之臣。且受遇先帝,绸缪缱绻,并志竭忠贞,尽心尽力,归 诚陛下,以报先帝。愚谓周旋举动。皆应谘此二臣。二臣之于陛下,则周之旦奭, 汉之霍光,显宗之于王导。冲虽在外,路不云远,事容信宿,必宜参详,然后情听 获尽,庶事可毕。

  又天听虽聪,不启不广;群情虽忠,不引不尽。宜数引侍臣,询求谠言。平易 之世,有道之主犹尚诫惧,日昃不倦;况今艰难理尽,虑经安危,祖宗之基系之陛 下,不可不精心务道,以申先帝尧舜之风。可不敬修至德,以保宣元天地之祚?

  表奏,帝纳之。

  初,谢安爱好声律,期功之惨,示废妓乐颇,以成俗。坦之非而苦谏之。安遗 坦之书曰:“知君思相爱惜之至。仆所求者声,谓称情义,无所不可为,卿复以自 娱耳。若絜轨迹,崇世教,非所拟议,亦非所屑。常谓君粗得鄙趣者,犹未悟之濠 上邪!故知莫逆,未易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旨,此是诚心而行,独往之美, 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谓。意者以为人之体韵犹器之方圆,方圆不可错用,体韵岂可易 处!各顺其方,以弘其业,则岁寒之功必有成矣。实吾子少立德行,体议淹允,加 以令地,优游自居,佥曰之谈,咸以请远相许,至于此事,实有疑焉。公私二三, 莫见其可。以此为濠上,悟之者得无鲜乎!且天下之宝,故为天下所惜,天下之所 非,何为不可以天下为心乎?想君幸复三思。”书往反数四,安竟不从。

  坦之又尝与殷康子书论公谦之义曰:

  夫天道以无私成名,二仪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无亲而非理;成名在 乎无私,故在当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圣人所以济化,由斯论之,公道体于自 然,故理泰而愈降;谦义生于不足,故时弊而义著。故大禹、咎繇称功言惠而成名 于彼,孟反、范燮殿军后入而全身于此。从此观之,则谦公之义固以殊矣。

  夫物之所美,己不可收;人之所贵,我不可取。诚患人恶其上,众不可盖,故 君子居之,而每加损焉。隆名在于矫伐,而不在于期当,匿迹在于违显,而不在于 求是。于是谦光之义与矜竞而俱生,卑挹之义与夸伐而并进。由亲誉生于不足,未 若不知之有余;良药效于瘳疾,未若无病之为贵也。

  夫乾道确然,示人易矣;坤道贵然,示人简矣。二象显于万物,两德彰于群 生,岂矫枉过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观之,则大通之道公坦于天地,谦伐之议险崨于 人事。今存公而废谦,则自伐者托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党以致惑。此王生所谓 同貌而实异,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根,教亦有主。苟探其根,则玄指自显;若 寻其末,弊无不至。岂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贪而忘于谅哉!

  康子及袁宏并有疑难,坦之标章擿句,一一申而释之,莫不厌服。又孔严著 《通葛论》,坦之与书赞美之。其忠公慷慨,标明贤胜,皆此类也。

  初,坦之与沙门竺法师甚厚,每共论幽明报应。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年, 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耳。”言讫不见。 坦之寻亦卒,时年四十六。临终,与谢安、桓冲书,言不及私,惟忧国家之事,朝 野甚痛惜之。追赠安北将军,谥曰献。

  祎之字文邵。少知名,尚寻阳公主,历中书侍郎。年未三十而卒,赠散骑常侍。

  坦之四子:恺、愉、国宝、忱。

  恺字茂仁,愉字茂和,并少践清阶。恺袭父爵,愉稍迁骠骑司马,加辅国将军。 恺太元末为侍中,领右卫将军,多所献替。兄弟贵盛,当时莫比。

  及王恭等讨国宝,恺、愉并请解职。以与国宝异生,又素不协,故得免祸。国 宝既死,出恺为吴郡内史,愉为江州刺史、都督豫州四郡、辅国将军、假节。未几, 征恺为丹阳尹。及桓玄等至江宁,恺令兵守石头。俄而玄等走,复为吴郡。病卒, 追赠太常。

  愉至镇,未几,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举兵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既无备,惶 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盟于寻阳,以愉置坛所,愉甚耻之。及事解,除会稽内史。 玄篡位,以为尚书仆射。”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 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 法。

  国宝少无士操,不修廉隅。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宝 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从妹为会稽王道子 妃,由是与道子游处,遂间毁安焉。

  及道子辅政,以为秘书丞。俄迁琅邪内史,领堂邑太守,加辅国将军。人补侍 中,迁中书令、中领军,与道子持威权,扇动内外。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儒雅 方直,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 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托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遂因道子谮 毁宁,宁由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弟忱卒,国宝自表求解职迎母。并奔忱丧。诏特赐 假,而盘桓不时进发,为御史中丞褚粲所奏。国宝惧罪,衣女子衣,托为王家婢, 诣道子告其事。道子言之于帝,故得原。后骠骑参军王徽请国宝同宴,国宝素骄贵 使酒,怒尚书左丞祖台之,攘袂大呼,以盘盏乐器掷台之,台之不敢言,复为粲所 弹。诏以国宝纵肆情性,甚不可长,台之懦弱,非监司体,并坐免官。顷之,复职, 愈骄蹇不遵法度。起斋侔清暑殿,帝恶其僭侈。国宝惧,遂谄媚于帝,而颇疏道子。 道子大怒,尝于内省面责国宝,以剑掷之,旧好尽矣。

  是时王雅亦有宠,荐王珣于帝。帝夜与国宝及雅宴,帝微有酒,令召珣,将至, 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至,倾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帝 遂止,而以国宝为忠。将纳国宝女为琅邪王妃,未婚,而帝崩。

  安帝即位,国宝复事道子,进从祖弟绪为琅邪内史,亦以佞邪见知。道子复惑 之,倚为心腹,并为时之所疾。国宝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迁尚书左仆射。领选, 加后将军、丹阳尹,道子悉以东宫兵配之。

  时王恭与殷仲堪并以才器,各居名籓。恭恶道子、国宝乱政,屡有忧国之言。 道子等亦深忌惮之,将谋去其兵。未及行,而恭檄至,以讨国宝为名,国宝惶遽不 知所为。绪说国宝,令矫道子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群望,因挟主相以讨诸 侯。国宝许之。珣、胤既至,而不敢害,反问计于珣。珣劝国宝放兵权以迎恭,国 宝信之。语在《珣传》。又问计于胤,胤曰:“南北同举,而荆州未至,若朝廷遣 军,恭必城守。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若京城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将何以待 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祚称诏复其本官,欲收其兵 距王恭。

  道子既不能距诸侯,欲委罪国宝,乃遣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赐死,并斩 绪于市。以谢王恭。国宝贪纵聚敛,不知纪极,后房伎妾以百数,天下珍玩充满其 室。及王恭伏法,诏追复国宝本官。元兴初,桓玄得志,表徙其家属于交州。

  忱字元达。弱冠知名,与王恭、王珣俱流誉一时。历位骠骑长史。尝造其舅范 宁,与张玄相遇,宁使与玄语。玄正坐敛衽,待其有发,忱竟不与言,玄失望便去。 宁让忱曰:“张玄,吴中之秀,何不与语?”忱笑曰:“张祖希欲相识,自可见诣。” 宁谓曰:“卿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忱曰:“不有此舅,焉有此甥!”既而宁 使报玄,玄束带造之,始为宾主。

  太元中,出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建武将军、假节。忱自恃才气, 放酒诞节,慕王澄之为人,又年少居方伯之任,谈者忧之。及镇荆州,威风肃然, 殊得物和。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裁抑之。 玄尝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进。忱对玄鞭门干,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尝朔日 见客,仗卫甚盛,玄言欲猎,借数百人,忱悉给之。玄惮而服焉。

  性任达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饮连月不醒,或裸体而游,每欢三日不叹,便觉 形神不相亲。妇父尝有惨,忱乘醉吊之,妇父恸哭,忱与宾客十许人,连臂被发裸 身而入,绕之三币百而出。其所行多此类。数年卒官,追赠右将军,谥曰穆。

  绥字彦猷。少有美称,厚自矜迈,实鄙而无行。愉为殷、桓所捕,绥未测存亡, 在都有忧色,居处饮食,每事贬降,时人每谓为“试守孝子”。桓玄之为太尉,绥 以桓氏甥甚见宠待,为太尉右长史。及玄篡,迁中书令。刘裕建义,以为冠军将军。 其家夜中梁上无故有人头堕于床,而流血滂沲。俄拜荆州刺史、假节。坐父愉之谋, 与弟纳并被诛。

  初,绥与王谧、桓胤齐名,为后进之秀。谧位官既极,保身而终。胤以从坐诛, 声称犹全。绥身死,名论殆尽,亦以薄行矜峭而尚人故也。自昶父汉雁门太守泽已 有名称,忱又秀出,绥亦著称,八叶继轨,轩冕莫与为比焉。

  峤字开山。祖默,魏尚书。父佑,以才智称,为杨骏腹心。骏之排汝南王亮, 退卫瓘,皆佑之谋也。位至北军中候。峤少有风尚,并、司二州交辟,不就。永嘉 末,携其二弟避乱渡江。时元帝镇建鄴,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胄,并有 操行,宜蒙饰叙。且可给钱三十万,帛三百匹,米五十斛,亲兵二十人。”寻以峤 参世子东中郎军事。不就。愍帝征拜著作郎,右丞相南阳王保辟,皆以道险不行。 元帝作相,以为水曹属,除长山令,迁太子中舍人以疾不拜。王敦请为参军,爵九 原县公。

  敦在石头,欲禁私伐蔡洲荻,以问群下。时王师新败,士庶震惧,莫敢异议。 峤独曰:“中原有菽,庶人采之。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若禁人樵伐,未知其可。” 敦不悦。敦将杀周顗、戴若思,峤于坐谏曰:“济济多士,交王以宁。安可戮诸名 士,以自全生!”敦大怒,欲斩峤,赖谢鲲以免。敦犹衔之,出为领军长史。敦平 后,除中书侍郎,兼大著作,固辞。转越骑校尉,频迁吏部郎、御史中丞、秘书监, 领本州大中正。咸和初,朝议欲以峤为丹阳尹。峤以京尹望重,不宜以疾居之,求 补庐陵郡,乃拜峤庐陵太守。以峤家贫,无以上道,赐布百匹。钱十万。寻卒官, 谥曰穆。子淡嗣,历位右卫将军、侍中、中护军、尚书、广州刺史。淡子度世,骁 骑将军。

  袁悦之,字元礼,陈郡阳夏人也。父朗,给事中。悦之能长短说,甚有精理。 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服阕还都,止赍《战国策》,言天下要惟此 书。后甚为会稽王道子所亲爱,每劝道子专览朝权,道子颇纳其说。俄而见诛。

  祖台之,字元辰,范阳人也。官至侍中、光禄大夫。撰志怪,书行于世。

  荀崧,字景猷,颍川临颍人,魏太尉彧之玄孙也。父頵,羽林右监、安陵乡侯, 与王济、何劭为拜亲之友。崧志操清纯,雅好文学。龆龀时,族曾祖顗见而奇之, 以为必兴頵门。弱冠,太原王济甚相器重,以方其外祖陈郡袁侃,谓侃弟奥曰: “近见荀监子,清虚名理,当不及父,德性纯粹,是贤兄辈人也。”其为名流所赏 如此。泰始中,诏以崧代兄袭父爵,补濮阳王允文学。与王敦、顾荣、陆机等友善, 赵王伦引为相国参军。伦篡,转护军司马、给事中,稍迁尚书吏部郎、太弟中庶子, 累迁侍中、中护军。

  王弥入洛,崧与百官奔于密,未至而母亡。贼追将及,同旅散走,崧被发从车, 守丧号泣。贼至,弃其母尸于地,夺车而去。崧被四创,气绝,至夜方苏。葬母于 密山。服阕,族父籓承制,以崧监江北军事、南中郎将、后将军、假节、襄城太守。 时山陵发掘,崧遣主簿石览将兵入洛,修复山陵。以勋进爵舞阳县公,迁都督荆州 江北诸军事、平南将军,镇宛,改封曲陵公。为贼杜曾所围。石览时为襄城太守, 崧力弱食尽,使其小女灌求救于览及南中郎将周访。访即遣子抚率兵三千人会石览, 俱救崧。贼闻兵至,散走。崧既得免,乃遣南阳中部尉王国、刘愿等潜军袭穰县, 获曾从兄伪新野太守保,斩之。

  元帝践阼,征拜尚书仆射,使崧与协共定中兴礼仪。从弟馗早亡,二息序、廞, 年各数岁,崧迎与共居,恩同其子。太尉、临淮公荀顗国胤废绝,朝庭以崧属近, 欲以崧子袭封。崧哀序孤微,乃让封与序,论者称焉。转太常。时方修学校,简省 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 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 人,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崧以为不可,乃上疏 曰:

  自丧乱以来,儒学尤寡,今处学则阙明廷之秀,仕朝则废儒学之俊。昔咸宁、 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黄门通洽古今、行为世表者,领国子博士。一则应 对殿堂,奉酬顾问;二则参训国子,以弘儒训;三则祠、仪二曹及太常之职,以得 质疑。今皇朝中兴,美隆往初,宜宪章令轨,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应运登禅,崇 儒兴学。经始明堂,营建辟雍,告朔班政,乡饮大射。西阁东序,河图秘书禁籍。 台省有宗庙太府金墉故事,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 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师徒相传, 学士如林,犹选张华、刘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

  传称“孔子没而微言绝,七十二子终而大义乖”。自顷中夏殄瘁,讲诵遏密, 斯文之道,将堕于地。陛下圣哲龙飞,恢崇道教,乐正雅颂,于是乎在。江、扬二 州,先渐声教,学士遗文,于今为盛。然方畴昔,犹千之一。臣学不章句,才不弘 通,方之华实,儒风殊邈。思竭驽骀,庶增万分。愿斯道隆于百世之上,搢绅咏于 千载之下。

  伏闻节省之制,皆三分置二。博士旧置十九人,今五经合九人,准古计今,犹 未能半,宜及节省之制,以时施行。今九人以外,犹宜增四。愿陛下万机余暇,时 垂省览。宜为郑《易》置博士一人,郑《仪礼》博士一人,《春秋公羊》博士一人, 《谷梁》博士一人。

  昔周之衰,下陵上替,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善者谁赏,恶者谁罚,孔子惧而 作《春秋》。诸侯讳妒,惧犯时禁,是以微辞妙旨,义不显明,故曰“知我者其惟 《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时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无不精究。孔子既 没,微言将绝,于是丘明退撰所闻,而为之传。其书善礼,多膏腴美辞,张本继末, 以发明经意,信多奇伟,学者好之。称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辞义清隽,断 决明审,董仲舒之所善也。谷梁赤师徒相传,暂立于汉世。向、歆,汉之硕儒,犹 父子各执一家,莫肯相从。其书文清义约,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所 不载,亦足有所订正。是以三传并行于先代,通才未能孤废。今去圣久远,其文将 堕,与其过废,宁与过立。臣以为三传虽同曰《春秋》,而发端异趣,案如三家异 同之说,此乃义则战争之场,辞亦剑戟之锋,于理不可得共。博士宜各置一人,以 博其学。

  元帝诏曰:“崧表如此,皆经国之务。为政所由。息马投戈,犹可讲艺,今虽 日不暇给,岂忘本而遗存邪!可共博议者详之。”议者多请从崧所奏。诏曰:“ 《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余如奏。”会王敦之难,不行。

  敦表以崧为尚书左仆射。及帝崩,群臣议庙号,王敦遣使谓曰:“豺狼当路, 梓宫未反,祖宗之号,宜别思详。”崧议以为:“礼,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天 纵圣哲,光启中兴,德泽侔于太戊,功惠迈于汉宣,臣敢依前典,上号曰中宗。” 既而与敦书曰:“承以长蛇未翦,别详祖宗。先帝应天受命,以隆中兴;中兴之主, 宁可随世数而迁毁!敢率丹直。询之朝野,上号中宗。卜日有期,不及重请,专辄 之愆,所不敢辞。”初,敦待崧甚厚,欲以为司空,于此衔之而止。

  太宁初,加散骑常侍,后领太子太傅。以平王敦功,更封平乐伯。坐使威仪为 猛兽所食,免职。后拜金紫光禄大夫、录尚书事,散骑常侍如故。迁右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如故。又领秘书监,给亲兵百二十人。年虽衰老,而孜孜典 籍,世以此嘉之。

  苏峻之役,崧与王导、陆晔共登御床拥卫帝,及帝被逼幸石头,崧亦侍从不离 帝侧。贼平,帝幸温峤舟,崧时年老病笃,犹力步而从。咸和三年薨,时年六十七。 赠侍中,谥曰敬。

  其后著作郎虞预与丞相王导笺曰:“伏见前秘书、光禄大夫荀公,生于积德之 族,少有儒雅之称,历位内外,在贵能降。苏峻肆虐,乘舆失幸,公处嫌忌之地, 有累卵之危,朝士为之寒心,论者谓之不免。而公将之以智,险而不慑,扶侍至尊, 缱绻不离。虽无扶迎之勋,宜蒙守节之报。且其宣慈之美,早彰远近,朝野之望, 许以台司,虽未正位,已加仪同。至守终纯固,名定阖棺,而薨卒之日,直加侍中。 生有三槐之望,没无鼎足之名,宠不增于前秩,荣不副于本望,此一时愚智所慷慨 也。今承大弊之后,淳风颓散,苟有一介之善,宜在旌表之例,而况国之元老,志 节若斯者乎!”不从。升平四年,崧改葬,诏赐钱百万,布五千匹。有二子:蕤、 羡。蕤嗣。

  蕤字令远。起家秘书郎,稍迁尚书左丞。蕤有仪操风望,雅为简文帝所重。时 桓温平蜀,朝廷欲以豫章郡封温。蕤言于帝曰:“若温复假王威,北平河洛,修复 园陵,将何以加此!”于是乃止。转散骑常侍、少府,不拜,出补东阳太守。除建 威将军、吴国内史。卒官。籍嗣位,至散骑常侍、大长秋。

  羡字令则。清和有准。才年七岁,遇苏峻难,随父在石头,峻甚爱之,恆置膝 上。羡阴白其母,曰:“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母掩其口,曰:“无妄言!” 年十五,将尚寻阳公主,羡不欲连婚帝室,仍远遁去。监司追,不获已,乃出尚公 主,拜驸马都尉。弱冠,与琅邪王洽齐名,沛国刘惔、太原王濛、陈郡殷浩并与交 好。

  骠骑将军何充出镇京口,请为参军。穆帝又以为抚军参军,征补太常博士,皆 不就。后拜秘书丞、义兴太守。征北将军褚裒以为长史。既到,裒谓佐吏曰:“荀 生资逸群之气,将有冲天之举,诸君宜善事之。”寻迁建威将军、吴国内史。除北 中郎将、徐州刺史、监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殷浩以羡在事有能名, 故居以重任。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羡至镇,发二州兵,使参 军郑袭戍准阴。羡寻北镇准阴,屯田于东阳之石鳖。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兗州 刺史,镇下邳。羡自镇来朝,时蔡谟固让司徒,不起,中军将军殷浩欲加大辟,以 问于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浩乃止。

  及慕容俊攻段兰于青州,诏使羡救之。俊将王腾、赵盘寇琅邪、鄄城,北境骚 动。羡讨之,擒腾,盘迸走。军次琅邪,而兰已没,羡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攸、 高平太守刘庄等三千人守琅邪,参军戴逯、萧鎋二千人守泰山。是时,慕容兰以数 万众屯汴城,甚为边害。羡自光水引汶通渠,至于东阿以征之。临阵,斩兰。帝将 封之,羡固辞不受。

  先是,石季龙死,胡中大乱,羡抚纳降附,甚得众心。以疾笃解职。后除右军 将军,加散骑常侍,让不拜。升平二年卒,时年三十八。帝闻之,叹曰:“荀令则、 王敬和相继凋落,股肱腹心将复谁寄乎!”追赠骠骑将军。

  范汪,字玄平,雍州刺史晷之孙也。父稚,蚤卒。汪少孤贫,六岁过江,依外 家新野庾氏。荆州刺史王澄见而奇之,曰:“兴范族者,必是子也。”年十三,丧 母,居丧尽礼,亲邻哀之。及长,好学。外氏家贫,无以资给,汪乃庐于园中,布 衣蔬食,然薪写书,写毕,诵读亦遍,遂博学多通,善谈名理。弱冠,至京师,属 苏峻作难。王师败绩,汪乃遁逃西归。庾亮、温峤屯兵寻阳,时行李断绝,莫知峻 之虚实,咸恐贼强,未敢轻进。及汪至,峤等访之,汪曰:“贼政令不一,贪暴纵 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峤深纳之。是日,护军、 平南二府礼命交至,始解褐,参护军事。贼平,赐爵都乡侯。复为庾亮平西参军、 从讨郭默,进爵亭侯。辟司空郗鉴掾,除宛陵令。复参亮征西军事,转州别驾。汪 为亮佐使十有余年,甚相钦待。转鹰扬将军、安远护军、武陵内史,征拜中书侍郎。

  时庾翼将悉郢汉之众以事中原,军次安陆,寻转屯襄阳。汪上疏曰:

  臣伏思安西将军翼今至襄阳,仓卒攻讨,凡百草创,安陆之调,不复为襄阳之 用。而玄冬之月,沔汉乾涸,皆当鱼贯百行,排推而进。设一处有急,势不相救。 臣所至虑一也。又既至之后,桓宣当出。宣往实翦豺狼之林,招携贰之众,待之以 至宽,御之以无法。田畴垦辟,生产始立,而当移之,必有嗷然,悔吝难测。臣所 至虑二也。襄阳顿益数万口,奉师之费,皆当出于江南。运漕之难,船人之力,不 可不熟计。臣之所至虑三也。且申伯之尊,而与边将并驱。又东军不进,殊为孤悬。 兵书云:“知彼知此,百战不殆。知彼不知此,一胜一负。”贼诚衰弊,然得臣犹 在;我虽方隆,今实未暇。而连兵不解,患难将起,臣所至虑四也。

  翼岂不知兵家所患常在于此,顾以门户事任,忧责莫大,晏然终年,忧心情所 安,是以抗表辄行,毕命原野。以翼宏规经略,文武用命,忽遇衅会,大事便济。 然国家之虑,常以万全,非至安至审,王者不举。臣谓宜严诏谕翼,还镇养锐,以 为后图。若少合圣听,乞密出臣表,与车骑臣冰等详共集议。

  寻而骠骑将军何充辅政,请为长史。桓温代翼为荆州,复以汪为安西长史。温 西征蜀,委以留府。蜀平,进爵武兴县侯。而温频请为长史、江州刺史,皆不就。 自请还京,求为东阳太守。温甚恨焉。在郡大兴学校,甚有惠政。顷之,召入,频 迁中领军、本州大中正。时简文帝作相,甚相亲昵,除都督徐兗青冀四州扬州之晋 陵诸军事、安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假节。

  既而桓温北伐,令汪率文武出梁国,以失期,免为庶人。朝廷惮温不敢执,谈 者为之叹恨。汪屏居吴郡,从容讲肆,不言枉直。后至姑孰,见温。温时方起屈滞 以倾朝廷,谓汪远来诣己,倾身引望,谓袁宏曰:“范公来,可作太常邪?”汪既 至,才坐,温谢其远来意。汪实来造温,恐以趋时致损,乃曰:“亡兒瘗此,故来 视之。”温殊失望而止。时年六十五,卒于家。赠散骑常侍,谥曰穆。长子康嗣, 早卒。康弟宁,最知名。

  宁字武子。少笃学,多所通览。简文帝为相,将辟之,为桓温所讽,遂寝不行。 故终温之世,兄弟无在列位者。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源始于王弼、 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乃著论曰:

  或曰:“黄唐缅邈,至道沦翳,濠濮辍咏,风流靡托,争夺兆于仁义,是非成 于儒墨。平叔神怀超绝,辅嗣妙思通微,振千载之颓纲,落周孔之尘网。斯盖轩冕 之龙门,濠梁之宗匠。尝闻夫子之论,以为罪过桀纣,何哉?”

  答曰:“子信有圣人之言乎?夫圣人者,德侔二仪,道冠三才,虽帝皇殊号, 质文异制,而统天成务,旷代齐趣。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 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堕。 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坏乐崩,中原倾覆。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者, 其斯人之徒欤!昔夫子斩少正于鲁,太公戮华士于齐,岂非旷世而同诛乎!桀纣暴 虐,正足以灭身覆国,为后世鉴诫耳,岂能回百姓之视听载!王何叨海内之浮誉, 资膏粱之傲诞,画螭魅以为巧,扇无检以为俗。郑声之乱乐,利口之覆邦,信矣哉! 吾固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罪重,自丧之衅小,迷众之愆大也。”

  宁崇儒抑俗,率皆如此。

  温薨之后,始解褐为余杭令,在县兴学校,养生徒,洁己修礼,志行之士莫不 宗之。期年之后,风化大行。自中兴已来,崇学敦教,未有如宁者也。在职六年, 迁临淮太守,封阳遂乡侯。顷之,征拜中书侍郎。在职多所献替,有益政道。时更 营新庙,博求辟雍、明堂之制,宁据经传奏上,皆有典证。孝武帝雅好文学,甚被 亲爱,朝廷疑议,辄谘访之。宁指斥朝士,直言无讳。

  王国宝,宁之甥也,以谄媚事会稽王道子,惧为宁所不容,乃相驱扇,因被疏 隔。求补豫章太守,帝曰:“豫章不宜太守,何急以身试死邪?”宁不信卜占,固 请行,临发,上疏曰:“臣闻道尚虚简,政贵平静,坦公亮于幽显,流子爱于百姓, 然后可以经夷险而不忧,乘休否而常夷。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四境晏如, 烽燧不举,而仓庾虚秏,帑藏空匮。古者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 休停,至有残刑翦发,要求复除,生兒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岂不怨结人鬼, 感伤和气。臣恐社稷之忧,积薪不足以为喻。臣久欲粗启所怀,日复一日。今当永 离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请出臣启事,付外详择。”帝诏公卿牧守普议得失,宁 又陈时政曰:

  古者分土割境,以益百姓之心;圣王作制,籍无黄白之别。昔中原丧乱,流寓 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许其挟注本郡。自尔渐久,人安其业,丘垄坟柏,皆已成 行,虽无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实。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断人户,明考课之科,修 闾伍之法。难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属户,长为人隶,君子则 有土风之慨,小人则怀下役之虑。”斯诚并兼者之所执,而非通理者之笃论也。古 者失地之君,犹臣所寓之主,列国之臣,亦有违適之礼。随会仕秦,致称《春秋》; 乐毅宦燕,见褒良史。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随世迁移,何至于今而独不可?

  凡荒郡之人,星居东西,远者千余,近者数百,而举召役调,皆相资须,期会 差违,辄致严坐,人不堪命,叛为盗贼。是以山湖日积,刑狱愈滋。今荒小郡县, 皆宜并合,不满五千户,不得为郡,不满千户,不得为县。守宰之任,宜得清平之 人。顷者选举,惟以恤贫为先,虽制有六年,而富足便退。又郡守找吏,牵置无常, 或兼台职,或带府官。夫府以统州,州以监郡,郡以莅县,如令互相领帖,则是下 官反为上司,赋调役使无复节限。且牵曳百姓,营起廨舍,东西流迁,人人易处, 文书簿籍,少有存者。先之室宇,皆为私家,后来新官,复应修立。其为弊也,胡 可胜言!

  又方镇去官,皆割精兵器杖以为送故,米布之属不可称计。监司相容,初无弹 纠。其中或有清白,亦复不见甄异。送兵多者至有千余家,少者数十户。既力人私 门,复资官廪布。兵役既竭,枉服良人,牵引无端,以相充补。若是功勋之臣,则 已享裂土之祚,岂应封外复置吏兵乎!谓送故之格宜为节制,以三年为断,夫人性 无涯,奢俭由势。今并兼之士亦多不瞻,非力不足以厚身,非禄不足以富家,是得 之有由,而用之无节。蒱酒永日,驰骛卒年,一宴之馔,费过十金,丽服之美,不 可赀算,盛狗马之饰,营郑卫之音,南亩废而不垦,讲诵阙而无闻,凡庸竞驰,傲 诞成俗。谓宜验其乡党,考其业尚,试其能否,然后升进。如此,匪惟家给人足, 贤人岂不继踵而至哉!

  官制谪兵,不相袭代,顷者小事,便从补役,一愆之违,辱及累世,亲戚傍支, 罹其祸毒,户口减秏,亦由于此。皆宜料遣,以全国信,礼,十九为长殇,以其未 成人也。十五为中殇,以为尚童幼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则备成人之役矣。以十三 为半丁,所任非复童幼之事矣。岂可伤天理,远经典,困苦万姓,乃至此乎!今宜 修礼文,以二十为全丁,十六至十九为半丁,则人无夭折,生长滋繁矣。

  帝善之。

  初,宁之出,非帝本意,故所启多合旨。宁在郡又大设庠序,遣人往交州采磬 石,以供学用,改革旧制,不拘常宪。远近至者千余人,资给众费,一出私禄。并 取郡四姓子弟,皆充学生,课续五经。又起学台,功用弥广,江州刺史王凝之上言 曰:“豫章郡居此州之半。太守臣宁入参机省,出宰名郡,而肆其奢浊,所为狼籍。 郡城先有六门,宁悉改作重楼,复更开二门,合前为八。私立下舍七所。臣伏寻宗 庙之设,各有品秩,而宁自置家庙。又下十五县,皆使左宗庙,右社稷,准之太庙, 皆资人力,又夺人居宅,工夫万计。宁若以古制宜崇,自当列上,而敢专辄,惟在 任心。州既闻知,既符从事,制不复听。而宁严威属县,惟令速立。愿出臣表下太 常,议之礼典。”诏曰:“汉宣云:可与共治天下者,良二千石也!若范宁果如凝 之所表者,岂可复宰郡乎!”以此抵罪。子泰时为天门太守,弃官称诉。帝以宁所 务惟学,事久不判。会赦,免。

  初,宁尝患目痛就中书侍郎张湛求方,湛因嘲之曰:“古方,宋阳里子少得其 术,以授鲁东门伯,鲁东门伯以授左丘明,遂世也上传。及汉杜子夏郑康成、魏高 堂隆、晋左太冲,凡此诸贤,并有目疾,得此方云: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专内 视三,简外观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气簁,蕴于胸中七 日,然后纳诸方寸。修之一时,近能数其目睫,远视尺捶之余。长服不已,洞见墙 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既免官,家于丹阳,犹勤经学,终年不辍。年六 十三,卒于家。

  初,宁以《春秋谷梁氏》未有善释,遂沈思积年,为之集解。其义精审,为世 所重。既而徐邈复为之注,世亦称之。

  子泰,元熙中,为护军将军。

  坚字子常。博学善属文。永嘉中,避乱江东,拜佐著作郎、抚军参军。讨苏峻, 赐爵都亭侯。累迁尚书右丞。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匹,有 司正刑弃市。广二子,宗年十三,云年十一,黄幡挝登闻鼓乞恩,辞求自没为奚官 奴,以赎父命。尚书郎硃暎议以为天下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 惧死罪之刑,于此而弛。坚亦同暎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兒没入,既足以惩, 又使百姓知父子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宗等付奚官为奴, 而不为永制。坚驳之曰:“自淳朴浇散,刑辟仍作,刑之所以止刑,杀之所以止杀。 虽时有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也。且既许宗等,宥广以死, 若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同之禽兽邪!案主者今奏云,惟特听 宗等而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嚬笑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 可以徒亏!今之所以宥广,正以宗等耳。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居然许宗之请, 将来诉者,何独匪民!特听之意,未见其益;不以为例,交兴怨讟。此为施一恩于 今,而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后迁护军长史,卒官。

  子启,字荣期,虽经学不及坚,而以才义显于当世。于时清谈之士庾龢、韩伯、 袁宏等,并相知友。为秘书郎,累居显职,终于黄门侍郎。父子并有文笔传于世。

  刘惔,字真长,沛国相人也。祖宏,字终嘏,光禄勋。宏兄粹,字纯嘏,侍中。 宏弟潢,字冲嘏,吏部尚书。并有名中朝。时人语曰:“洛中雅雅有三嘏。”父耽, 晋陵太守,亦知名。惔少清远,有标奇,与母任氏寓居京口,家贫,织芒屩以为养, 虽荜门陋巷,晏如也。人未之识,惟王导深器之。后稍知名,论者比之袁羊。惔喜, 还告其母。其母,聪明妇人也,谓之曰:“此非汝比,勿受之。”又有方之范汪者。 惔复喜,母又不听。及惔年德转升,论者遂比之荀粲。尚明帝女庐陵公主。以惔雅 善言理,简文帝初作相,与王濛并为谈客,俱蒙上宾礼。时孙盛作《易象妙于见形 论》,帝使殷浩难之,不能屈。帝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之。”乃命迎惔。 盛素敬服惔,及至,便与抗答,辞甚简至,盛理遂屈。一坐抚掌大笑,咸称美之。

  累迁丹阳尹。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时百姓颇有讼官长者,诸郡往往有相举正, 惔叹曰:“夫居下讪上,此弊道也。古之善政,司契而已,岂不以其敦本正源,镇 静流末乎!君虽不君,下安可以失礼。若此风不革,百姓将往而不反。”遂寝而不 问。

  性简贵,与王羲之雅相友善。郗愔有伧奴善知文章,羲之爱之,每称奴于忄炎。 惔曰:“何如方回邪?”羲之曰:“小人耳,何比郗公!”惔曰:“若不如方回, 故常奴耳。”桓温尝问惔:“会稽王谈更进邪?”惔曰:“极进,然故第二流耳。” 温曰:“第一复谁?”惔曰:“故在我辈。”其高自标置如此。

  惔每奇温才,而知其有不臣之迹。及温为荆州,惔言于帝曰:“温不可使居形 胜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劝帝自镇上流,而己为军司,帝不纳。又请自行,复不 听。及温伐蜀,时咸谓未易可制,惟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云:“以蒱博验之, 其不必得,则不为也。恐温终专制朝廷。”及后竟如其言。尝荐吴郡张凭,凭卒为 美士,众以此服其知人。

  尤好《老庄》,任自然趣。疾笃,百姓欲为之祈祷,家人又请祭神,惔曰: “丘之祷久矣。”年三十六,卒官。孙绰为之诔云:“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 事之心。”时人以为名言。后绰尝诣褚裒,言及惔,流涕曰:“可谓人之云亡,邦 国殄瘁。”裒大怒曰:“真长生平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邪!”其为名 流所敬重如此。

  张凭,字长宗。祖镇,苍梧太守。凭年数岁。镇谓其父曰:“我不如汝有佳兒。” 凭曰:“阿翁岂宜以子戏父邪!”及长,有志气,为乡闾所称。举孝廉,负其才, 自谓必参时彦。初,欲诣惔,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既至,惔处之下坐,神意不接, 凭欲自发而无端。会王就濛惔清言,有所不通,凭于末坐判之,言旨深远,足暢彼 我之怀,一坐皆惊。惔延之上坐,清言弥日,留宿至旦遣之。凭既还船,须臾,惔 遣传教觅张孝廉船,便召与同载,遂言之于简文帝。帝召与语,叹曰:“张凭勃窣 为理窟。”官至吏部郎、御史中丞。

  韩伯,字康伯,颍川长社人也。母殷氏,高明有行。家贫窭,伯年数岁,至大 寒,母方为作襦,令伯捉熨斗,而谓之曰:“且著襦,寻当作复衤军。”伯曰: “不复须。”母问其故,对曰:“火在斗中,而柄尚热,今既著襦,下亦当暖。” 母甚异之。及长,清和有思理,留心文艺。舅殷浩称之曰:“康伯能自标置,居然 是出群之器。”颍川庾龢名重一时,少所推服,常称伯及王坦之曰:“思理伦和, 我敬韩康伯;志力强正,吾愧王文度。自此以还,吾皆百之矣。”

  举秀才,征佐著作郎,并不就。简文帝居籓,引为谈客,自司徒左西属转抚军 掾、中书郎、散骑常侍、豫章太守,入为侍中。陈郡周勰为谢安主簿,居丧废礼, 崇尚庄老,脱落名教。伯领中正,不通勰,议曰:“拜下之敬,犹违众从礼。情理 之极,不宜以多比为通。”时人惮焉。”识者谓伯可谓澄世所不能澄,而裁世所不 能裁者矣,与夫容己顺众者,岂得同时而共称哉!

  王坦之又尝著《公谦论》,袁宏作论以难之。伯览而美其辞旨,以为是非既辩, 谁与正之,遂作《辩谦》以折中曰:

  夫寻理辩疑,必先定其名分所存。所存既明,则彼我之趣可得而详也。夫谦之 为义,存乎降己者也。以高从卑,以贤同鄙,故谦名生焉。孤寡不谷,人之所恶, 而侯王以自称,降其贵者也。执御执射,众之所贱,而君子以自目,降其贤才也。 与夫山在地中之象,其致岂殊哉!舍此二者,而更求其义,虽南辕求冥,终莫近也。

  夫有所贵,故有降焉;夫有所美,故有谦焉。譬影响之与形声,相与而立。道 足者,忘贵贱而一贤愚;体公者,乘理当而均彼我。降挹之义,于何而生!则谦之 为美,固不可以语至足之道,涉乎大方之家矣。然君子之行己,必尚于至当,而必 造乎匿善。至理在乎无私,而动之于降己者何?诚由未能一观于能鄙,则贵贱之情 立;非忘怀于彼我,则私己之累存。当其所贵在我则矜,值其所贤能之则伐。处贵 非矜,而矜己者常有其贵;言善非伐,而伐善者骤称其能。是以知矜贵之伤德者, 故宅心于卑素;悟骤称之亏理者,故情存于不言。情存于不言,则善斯匿矣;宅心 于卑素,则贵斯降矣。夫所况君子之流,苟理有未尽,情有未夷,存我之理未冥于 内,岂不同心于降挹洗之所滞哉!体有而拟无者,圣人之德;有累而存理者,君子 之情。虽所滞不同,其于遣情之累缘有弊而用,降己之道由私我而存,一也。故惩 忿窒欲,著于《损》象;卑以自牧,实系《谦》爻。皆所以存其所不足,拂其所有 余者也。

  王生之谈,以至理无谦,近得之矣。云人有争心,善不可收,假后物之迹,以 逃动者之患,以语圣贤则可,施之于下斯者,岂惟逃患于外。亦所以洗心于内也。

  转丹阳尹、吏部尚书、领军将军。既疾病,占候者云:“不宜此官。”朝廷改 授太常,未拜,卒,时年四十九,即赠太常。子璯,官至衡阳太守。

  史臣曰:王湛门资台铉,地处膏腴,识表邻机,才惟王佐。叶宣尼之远契,玩 道韦编;遵伯阳之幽旨,含虚牝谷。所谓天质不雕,合于大朴者也。安期英姿挺秀, 籍甚一时,朝野挹其风流,人伦推其表烛。虽崇勋懋绩有阙于旂常,素德清规足传 于汗简矣。怀祖鉴局夷远,冲衿玉粹。坦之墙宇疑旷,逸操金贞。腾讽庾之良笺, 情嗤语怪;演《废庄》之宏论,道焕崇儒。或寄重文昌,允釐于衮职;或任华纶阁, 密勿于王言。咸能克著徽音,保其荣秩,美矣!国宝检行无闻,坐升彼相,混暗识 于心镜,开险路于情田。于时疆埸多虞,宪章罕备,天子居缀旒之连,人臣微覆餗 之忧。于是窃势拥权,黩明王之彝典;穷奢纵侈,假凶竖之余威。绣桷雕楹,陵跨 于宸极;丽珍冶质,充牣于帷房。亦犹犬彘腴肥,不知祸之将及。告尽私室,固其 宜哉!荀景猷履孝居忠,无惭往烈。范玄平陈谋献策,有会时机。崧则思业该通, 缉遗经于已紊。汪则风飚直亮,抗高节于将颠,扬榷而言,俱为雅士。刘韩俊爽, 标置轶群,胜气笼霄,飞谈卷雾,并兰芬菊耀,无绝于终古矣。

  赞曰:处冲纯懿,是称奇器。养素虚庭,同尘下位。雅道虽屈,高风不坠。猗 欤后胤,世传清德。帝室驰芬,士林扬则。国宝庸暗,托意骄奢。既丰其屋,终蔀 其家。荀范令望,金声远暢。刘韩秀士,珠谈间起。异术同华,葳蕤青史。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