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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翻译 原文

  孙惠,字德施,吴国富阳人,吴豫章太守贲曾孙也。父祖并仕吴。惠口讷,好 学有才识,州辟不就,寓居萧沛之间。永宁初,赴齐王冏义,讨赵王伦,以功封晋 兴县侯,辟大司马户曹掾,转东曹属。冏骄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献言于冏,讽以 五难、四不可,劝令归籓,辞甚切至。冏不纳。惠惧罪,辞疾去。顷之,冏果败。 成都王颖荐惠为大将军参军、领奋威将军、白沙督。是时,颖将征长沙王乂,以陆 机为前锋都督。惠与机同乡里,忧其致祸,劝机让都督于王粹。及机兄弟被戮,惠 甚伤恨之。时惠又擅杀颖牙门将梁俊,惧罪,因改姓名以遁。

  后东海王越举兵下邳,惠乃诡称南岳逸士秦秘之,以书干越曰:

  天祸晋国,遘兹厄运。历观危亡,其萌有渐,枝叶先零,根株乃毙。伏惟明公 资睿哲之才,应神武之略,承衰乱之余,当倾险之运,侧身昏谗之俗,局蹐凶谄之 间。执夷正立,则取疾奸佞;抱忠怀直,则见害贼臣。餔糟非圣性所堪,苟免非英 雄之节,是以感激于世,发愤忘身。抗辞金门,则謇谔之言显;扶翼皇家,则匡主 之功著。事虽未集,大命有在。夫以汉祖之贤,犹有彭城之耻;魏武之能,亦有濮 阳之失。孟明三退,终于致果;勾践丧众,期于擒吴。今明公名著天下,声振九域, 公族归美,万国宗贤。加以四王齐圣,仁明笃友,急难之感,同奖王室,股肱爪牙, 足相维持。皇穹无亲,惟德是辅,恶盈福谦,鬼神所赞。以明公达存亡之符,察成 败之变,审所履之运,思天人之功,武视东夏之籓,龙跃海嵎之野。西谘河间,南 结征镇,东命劲吴锐卒之富,北有幽并率义之旅,宣喻青徐,启示群王,旁收雄俊, 广延秀杰,纠合携贰,明其赏信。仰惟天子蒙尘鄴宫,外矫诏命,擅诛无辜,豺狼 篡噬,其事无远。夫心火倾移,丧乱可必,太白横流,兵家攸杖,岁镇所去,天厌 其德。玄象著明,谪谴彰见。违天不祥,奉时必克。明公思安危人神之应,虑祸败 前后之征,弘劳谦日昃之德,躬吐握求贤之义,倾府竭库以振贫乏,将有济世之才, 渭滨之士,含奇谟于硃脣,握神策于玉掌,逍遥川岳之上,以俟真人之求。目想不 世之佐,耳听非常之辅,举而任之,则元勋建矣。

  秘之不天,值此衰运,窃慕墨翟、申包之诚,跋涉荆棘,重茧而至,栉风沐雨, 来承祸难。思以管穴毗佐大猷,道险时吝,未敢自显。伏在川泥,系情宸极,谨先 白笺,以启天虑。若犹沈吟际会,徘徊二端,徼幸在险,请从恕宥之例。

  明公今旋轸臣子之邦,宛转名义之国,指麾则五岳可倾,呼噏则江湖可竭。况 履顺讨逆,执正伐邪,是乌获摧冰,贲育拉朽,猛兽吞狐,泰山压卵,因风燎原, 未足方也。今时至运集,天与神助,复不能鹊起于庆命之会,拔剑于时哉之机,恐 流滥之祸不在一人。自先帝公王,海内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虫兽,尸元曳于粪坏, 形骸捐于沟涧,非其口无忠贞之辞,心无义正之节,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终焉之大 死。凡人知友,犹有刎颈之报,朝廷之内,而无死命之臣。非独秘之所耻,惜乎晋 世之无人久矣。今天下喁喁,四海注目。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替而复绍,惟明公兄 弟能弘济皇猷。国之存亡,在斯举矣。

  秘之以下才之姿,而值危乱之运,竭其狗马之节,加之忠贞之心,左属平乱之 鞬,右握灭逆之矢,控马鹄立,计日俟命。时难获而易失,机速变而成祸,介如石 焉,实无终日,自求多福,惟君裁之!

  越省书,榜道以求之,惠乃出见。越即以为记室参军,专职文疏,豫参谋议。 除散骑郎、太子中庶子,复请补司空从事中郎。越诛周穆等,夜召参军王廙造表, 廙战惧,坏数纸不成。时惠不在,越叹曰:“孙中郎在,表久就矣。”越迁太傅, 以惠为军谘祭酒,数谘访得失。每造书檄,越或驿马催之,应命立成,皆有文采。 除秘书监,不拜。转彭城内史、广陵相,迁广武将军、安丰内史。以迎大驾之功, 封临湘县公。

  元帝遣甘卓讨周馥于寿阳,惠乃率众应卓,馥败走。庐江何锐为安丰太守,惠 权留郡境。锐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惠既非南朝所授,常虑谗间,因此大惧,遂攻 杀锐,奔入蛮中。寻病卒,时年四十七。丧还乡里,朝廷明其本心,追加吊赙。

  熊远,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翘,尝为石崇苍头,而性廉直,有士风。黄 门郎潘岳见而称异,劝崇免之,乃还乡里。远有志尚,县召为功曹,不起,强与衣 帻,扶之使谒。十余日荐于郡,由是辟为文学掾。远曰:“辞大不辞小也。”固请 留县。太守察远孝廉。属太守讨氐羌,远遂不行,送至陇右而还。后太守会稽夏静 辟为功曹。及静去职,远送至会稽以归。州辟主簿、别驾,举秀才,除监军华轶司 马、领武昌太守、宁远护军。

  元帝作相,引为主簿。时传北陵被发,帝将举哀,远上疏曰:“园陵既不亲行, 承传言之者未可为定。且园陵非一,而直言侵犯,远近吊问,答之宜当有主。谓应 更遣使摄河南尹案行,得审问,然后可发哀。即宜命将至洛,修复园陵,讨除逆类。 昔宋杀无畏,庄王奋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军成宋城之下。况此酷辱之大耻,臣 子奔驰之日!夫修园陵,至孝也;讨逆叛,至顺也;救社稷,至义也;恤遗黎,至 仁也。若修此四道,则天下响应,无思不服矣。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汉祖哭之以 为义,刘项存亡,在此一举。群贼豺狼,弱于往日;恶逆之甚,重于丘山。大晋受 命,未改于上;兆庶讴吟,思德于下。今顺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鸣檄前驱,大 军后至,威风赫然,声振朔野,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下允海内延颈之望矣。”属 有杜弢之难,不能从。

  时江东草创,农桑弛废,远建议曰:“立春之日,天子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 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劝农功。《诗》云:‘弗躬弗 亲,庶人不信。’自丧乱以来,农桑不修,游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时议 美之。

  建兴初,正旦将作乐,远谏曰;“谨案《尚书》,尧崩,四海遏密八音。《礼》 云,凶年,天子撤乐减膳。孝怀皇帝梓宫未反,豺狼当途,人神同忿。公明德茂亲, 社稷是赖。今杜弢蚁聚湘川,比岁征行,百姓疲弊,故使义众奉迎未举。履端元日, 正始之初,贡士鳞萃,南北云集,有识之士于是观礼。公与国同体,忧容未歇。昔 齐桓贯泽之会,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国。人心所 归,惟道与义。将绍皇纲于既往,恢霸业于来今,表道德之轨,阐忠孝之仪,明仁 义之统,弘礼乐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怀嘉则。今荣耳目之观,崇戏弄之好,惧违 《云》、《韶》、《雅》、《颂》之美,非纳轨物,有尘大教。谓宜设馔以赐群下 而已。”元帝纳之。

  转丞相参军。是时琅邪国侍郎王鉴劝帝亲征杜弢,远又上疏曰:“皇纲失统, 中夏多故,圣主肇祚,远奉西都。梓宫外次,未反园陵,逆寇游魂,国贼未夷。明 公忧劳,乃心王室,伏读圣教,人怀慷慨。杜弢小竖,寇抄湘川,比年征讨,经载 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难,非独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时艰难, 亦有亲征以隆大勋,亦有遣将以平小寇。今公亲征,文武将吏、度支筹量、舟舆器 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后可征。愚谓宜如前遣五千人,径与水军进征,既可得速,必 不后时。昔齐用穰苴,燕晋退军;秦用王翦,克平南荆。必使督护得才,即贼不足 虑也。”会弢已平,转从事中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尚书左丞、散骑常侍。帝每叹 其忠公,谓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刚,忠亮至到,可为王臣也。吾所欣赖, 卿其勉之!”

  及中兴建,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凡二十余 万。远以为“秦汉因赦赐爵,非长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可 依汉法例,赐天下爵,于恩为普,无偏颇之失。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 帝不从。

  转御史中丞。时尚书刁协用事,众皆惮之。尚书郎卢綝将入直,遇协于大司马 门外。协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至协车前而后释。远奏免 协官。

  时冬雷电,且大雨,帝下书责躬引过,远复上疏曰:

  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暗 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士不 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能 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臣 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膳, 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而已, 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交行。有 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是故公正道 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 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沈泥滓。时所谓三善 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遂使 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涂,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未整, 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者, 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令,又 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之,位定 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不试,甚违 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野无遗滞。尧 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怀。今朝廷法吏 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宜招贤良于屠 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能哲而惠,何忧乎欢 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迁侍中,出补会稽内史。时王敦作逆,沈充举兵应之,加远将军,距而不受, 不输军资于充,保境安众为务。敦至石头,讽朝廷征远,乃拜太常卿,加散骑常侍。 敦深惮其正而有谋,引为长史。数月病卒。

  远弟缙,名亚于远,为王敦主簿,终于鄱阳太守。缙子鸣鹄,位至武昌太守。

  王鉴,字茂高,堂邑人也。父濬,御史中丞。鉴少以文笔著称,初为元帝琅邪 国侍郎。时杜弢作逆,江湘流弊,王敦不能制,朝廷深以为忧。鉴上疏劝帝征之, 曰:

  天祸晋室,四海颠覆,丧乱之极,开辟未有。明公遭历运之厄,当阳九之会, 圣躬负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扫河汉而清天途。所藉 之资,江南之地,盖九州之隅角,垂尽之余人耳。而百越鸱视于五岭,蛮蜀狼顾于 湘汉,江州萧条,白骨涂地,豫章一郡,十残其八。继以荒年,公私虚匮,仓库无 旬月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赋敛搜夺,周而复始,卒散人流,相望于道。残弱之 源日深,全胜之势未举。鉴惧云旗反旆,元戎凯入,未在旦夕也。昔齐旅未期而申 侯惧其老,况暴甲三年,介胄生虮虱,而可不深虑者哉!江扬本六郡之地,一州封 域耳。若兵不时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敌,彭蠡振摇,是贼逾我垣墙之内,窥我室 家之好。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鉴之所甚惧也。去年已来,累丧偏将,军 师屡失,送死之寇,兵厌奔命,贼量我力矣。虽继遣偏裨,惧未足成功也。愚谓尊 驾宜亲幸江州,然后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罴之士,其锐可得而奋。进左军 于武昌,为陶侃之重;建名将于安成,连甘卓之垒。南望交广,西抚蛮夷。要害之 地,勒劲卒以保之;深沟坚壁,按精甲而守之。六军既赡,战士思奋,尔乃乘隙骋 奇,扰其窟穴,显示大信,开以生途,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下矣。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人不可扰。鉴谓暂扰以制敌,愈于放敌而常扰也。夫四体 者,人之所甚爱,苟宜伐病,则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虚,鉴谓王导可委以萧何之 任。或以小贼方毙,不足动千乘之重。鉴见王弥之初,亦小寇也,官军不重其威, 狡逆得肆其变,卒令温怀不守,三河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验也。蔓草 犹不可长,况狼兕之寇乎!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亲 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远近,敌无大 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遑宁处,然后皇 基克构,元勋以融。今大弊之极,剧于曩代,崇替之命,系我而已。欲使銮旂无野 次之役,圣躬远风尘之劳,而大功坐就,鉴未见其易也。魏武既定中国,亲征柳城, 扬旍卢龙之岭,顿辔重塞之表,非有当时烽燧之虞,盖一日纵敌,终己之患,虽戎 略蒙险,不以为劳,况急于此者乎!刘玄德躬登汉山,而夏侯之锋摧;吴伪祖亲氵 斥长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后机,挫衄三分之势;刘表卧守其众,卒亡全楚 之地。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前鉴不远,可谓 蓍龟。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非出军之时。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途,龙舟 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之理 济矣。既扫清湘野,涤荡楚郢,然后班爵序功,酬将士之劳;卷甲韬旗,广农桑之 务,播恺悌之惠,除烦苛之赋。比及数年,国富兵强,龙骧虎步,以威天下,何思 而不服,何往而不济,桓文之功不难懋也。今惜一举之劳,而缓垂死之寇,诚国家 之大耻,臣子之深忧也。

  鉴以凡琐,谬蒙奖育,思竭遇忠以补万一。刍荛之言,圣王不弃,戍卒之谋, 先后采之。乞留神鉴,思其所陈。

  疏奏,帝深纳之,即命中外戒严,将自征弢。会弢已平,故止。

  中兴建,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出补永兴令。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未就 而卒,时年四十一。文集传于世。

  鉴弟涛及弟子ρ,并有才笔。涛字茂略,历著作郎、无锡令。ρ字庭坚,亦为 著作。并早卒。

  陈頵,字延思,陈国苦人也。少好学,有文义。父立宅起门,頵曰:“当使 容马车。”笑而从之。仕为郡督邮,检获隐匿者三千人,为一州尤最。太守刘享 拔为主簿,州辟部从事,乘马车还家,宗党荣之。

  劾案沛王韬狱,未竟,会解结代杨准为刺史,韬因河间王颙属结。结至大会, 问主簿史凤曰:“沛王贵籓,州据何法而擅拘邪?”时頵在坐,对曰:“甲午诏书, 刺史衔命,国之外台,其非所部而在境者,刺史并纠。事征文墨,前后列上,七被 诏书。如州所劾,无有违谬。”结曰:“众人之言不可妄听,宜依法穷竟。”又问 僚佐曰:“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答曰:“《诗》称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夫英伟大贤多出于山泽,河北土平气均,蓬蒿裁高三尺, 不足成林故也。”结曰:“张彦真以为汝颍巧辩,恐不及青徐儒雅也。”頵曰: “彦真与元礼不协,故设过言。老子、庄周生陈梁,伏羲、傅说、师旷、大项出阳 夏,汉魏二祖起于沛谯,准之众州,莫之与比。”结甚异之,曰:“豫州人士常半 天下,此言非虚。”会结迁尚书,结恨不得尽其才用。

  元康中,举孝廉,而州将留之。頵荐同县焦保曰:“保出自寒素,禀质清冲, 若得参嘉命,必能光赞大猷,允清朝望,使黄宪之徒不乏于豫土,令頵庶免臧文之 责。”州乃辟保。

  齐王冏起义,州遣頵将兵赴之,拜驸马都尉。遭贼避难于江西。历阳内史硃彦 引为参军。镇东从事中郎袁琇荐頵于元帝,迁镇东行参军事,典法兵二曹。頵与王 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 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有庄老之 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欲制远,先 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应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硃邑于 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

  建兴初制,版补录事参军。参佐掾属多设解故以避事任。頵议:“诸僚属乘昔 西台养望余弊,小心恭肃,更以为俗,偃蹇倨慢,以为优雅。至今朝士纵诞,临事 游行,渐弊不革,以至倾国。故百寻之屋突直而燎焚,千里之堤蚁垤而穿败,古人 防小以全大,慎微以杜萌。自今临使称疾,须催乃行者,皆免官。”

  初,赵王伦篡位,三王起义,制《己亥格》,其后论功虽小,亦皆依用。頵意 谓不宜以为常式,驳之曰:“圣王悬爵赏功,制罚纠违,斯道苟明,人赴水火。且 名器之实,不可妄假,非才谓之致寇,宠厚戒在斯亡。昔孙秀口唱篡逆,手弄天机, 惠皇失御,九服无戴。三王建议,席卷四海,合起义之众,结天下之心,故设《己 亥义格》以权济难。此自一切之法,非常伦之格也。其起义以来,依格杂猥,遭人 为侯,或加兵伍,或出皁仆,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庸隶之门,使天官降辱,王 爵黩贱,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请自今以后宜停之。”頵以孤寒,数有奏议, 朝士多恶之,出除谯郡太守。

  大兴初,以疾征。久之,白衣兼尚书,因陈时务,以为“昔江外初平,中州荒 乱,故贡举不试。宜渐循旧,搜扬隐逸,试以经策。又马隆、孟观虽出贫贱,勋济 甚大,以所不习,而统戎事,鲜能以济。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言问核试,尽其所 能,然后随才授任。举十得一,犹胜不举,况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虏,七世内侍; 由余戎狄,入为秦相。岂藉华宗之族,见齿于奔竞之流乎!宜引幽滞之隽,抑华校 实,则天清地平,人神感应。”

  后拜天门太守,殊俗安之。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若有调发,动静驰白,故 恆得宿办。陶侃征还,頵先至巴陵上礼。侃以为能,表为梁州刺史。绥怀荒弊,甚 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说頵年老耳聋,侃召頵还,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年 六十九卒。

  高崧,字茂琰,广陵人也。父悝,少孤,事母以孝闻。年十三,值岁饥,悝菜 蔬不餍,每致甘肥于母。抚幼弟以友爱称。寓居江州,刺史华轶辟为西曹书佐。及 轶败,悝藏匿轶子经年,会赦乃出。元帝嘉而宥之,以为参军,遂历显位,至丹阳 尹、光禄大夫,封建昌伯。

  崧少好学,善史书。总角时,司空何充称其明惠。充为扬州,引崧为主簿,益 相钦重。转骠骑主簿,举州秀才,除太学博士,父艰去职。初,悝以纳妾致讼被黜, 及终,崧乃自系廷尉讼冤,遂停丧五年不葬,表疏数十上。帝哀之,乃下诏曰: “悝备位大臣,违宪被黜,事已久判。其子崧求直无已。今特听传侯爵。”由是见 称。拜中书郎、黄门侍郎。

  简文帝辅政,引为抚军司马。时桓温擅威,率众北伐,军次武昌,简文患之。 崧曰:“宜致书喻以祸福,自当反旆。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若 有异计,请先衅鼓。”便于坐为简文书草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 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此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 之艰,古人之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须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异常 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 振扰,一时崩散。如其不然者,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 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 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 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温得书,还 镇。

  崧累迁侍中。是时谢万为豫州都督,疲于亲宾相送,方卧在室。崧径造之,谓 曰:“卿令疆理西籓,何以为政?”万粗陈其意。崧便为叙刑政之要数百言。万遂 起坐,呼崧小字曰:“阿酃!故有才具邪!”哀帝雅好服食,崧谏以为“非万乘所 宜。陛下此事,实日月之一食也”。后以公事免,卒于家。子耆,官至散骑常侍。

  史臣曰:昔张良拙说项氏,巧谋于沛公;孙惠沮计齐王,耀奇于东海,终而誓 甘之旅炎运载昌,称狩之师金行不竞。岂遭时之会斯蹇,将谋国之道未通?迷于委 质之贞,暗于所修之虑,本既颠矣,何以能终!熊远、王鉴有毗济之道,比之大厦, 其榱桷之佐乎!崧之诋温,頵之距结,挫其劳役之策,申其汝颍之论,采郭嘉之风 旨,挹硃育之余波,故桓温辍许攸之谋,解结钦王朗之迹。缉之时典,用此道欤!

  赞曰:临湘游艺,才识英发。诡名违颖,陈书干越。孝文忠謇,嘉言斯践。茂 高器鉴,雕章尤善。侯爵崧传,高门頵显。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