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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翻译 原文

  顾荣,字彦先,吴国吴人也,为南土著姓。祖雍,吴丞相。父穆,宜都太守。 荣机神朗悟,弱冠仕吴,为黄门侍郎、太子辅义都尉。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 时人号为“三俊。”例拜为郎中,历尚书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恆纵酒酣暢, 谓友人张翰曰:“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会赵王伦诛淮南王允,收允僚属付廷尉,皆欲诛之,荣平心处当,多所全宥。 及伦篡位,伦子虔为大将军,以荣为长史。初,荣与同僚宴饮,见执炙者貌状不凡, 有欲炙之色,荣割炙啖之。坐者问其故,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及 伦败,荣被执,将诛,而执炙者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齐王冏召为大司马主簿。冏擅权骄恣,荣惧及祸,终日昏酣,不综府事,以情 告友人长乐冯熊。熊谓冏长史葛旟曰:“以顾荣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机, 不复计南北亲疏,欲平海内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荣江南 望士,且居职日浅,不宜轻代易之。”熊曰:“可转为中书侍郎,荣不失清显,而 府更收实才。”旟然之,白冏,以为中书侍郎。在职不复饮酒。人或问之曰:“何 前醉而后醒邪?”荣惧罪,乃复更饮。与州里杨彦明书曰:“吾为齐王主簿,恆虑 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及旟诛,荣以讨葛旟功,封喜兴伯, 转太子中庶子。

  长沙王乂为骠骑,复以荣为长史。乂败,转成都王颖丞相从事中郎。惠帝幸临 漳,以荣兼侍中,遣行园陵。会张方据洛,不得进,避之陈留。及帝西迁长安,征 为散骑常侍,以世乱不应,遂还吴。东海王越聚兵于徐州,以荣为军谘祭酒。

  属广陵相陈敏反,南渡江,逐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内史王旷,阻兵据州,分置 子弟为列郡,收礼豪桀,有孙氏鼎峙之计。假荣右将军、丹阳内史。荣数践危亡之 际,恆以恭逊自勉。会敏欲诛诸士人,荣说之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观太傅 今日不能复振华夏,百姓无复遗种。江南虽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荣常忧无窦氏、 孙、刘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将军怀神武之略,有孙吴之能,功勋效于已著,勇略 冠于当世,带甲数万,舳舻山积,上方虽有数州,亦可传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 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塞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敏纳其言,悉引诸豪族委 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荣私于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 当共成之。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敏既常才,本无大略,政令反覆,计无所定, 然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 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岂惟一身颠覆,辱及万世,可不图之!”卓从之。 明年,周与荣及甘卓、纪瞻潜谋起兵攻敏。荣废桥敛舟于南岸,敏率万余人出, 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事平,还吴。永嘉初,征拜侍中,行至彭城,见 祸难方作,遂轻舟而还,语在《纪瞻传》。

  元帝镇江东,以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皆以谘焉。荣既南州望士, 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时帝所幸郑贵嫔有疾,以祈祷颇废万机,荣上笺谏曰: “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圣,可谓穷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 何哉?诚以一日万机,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当今衰季之末,属乱 离之运,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营野次,星言夙驾,伏轼怒蛙以募勇士, 悬胆于庭以表辛苦。贵嫔未安,药石实急;祷祀之事,诚复可修;岂有便塞参佐白 事,断宾客问讯?今强贼临境,流言满国,人心万端,去就纷纭。愿冲虚纳下,广 延俊彦,思画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耻,则群生有赖,开 泰有期矣。”

  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尽 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易操; 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兄弟才干 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

  六年,卒官。帝临丧尽哀,欲表赠荣,依齐王功臣格。吴郡内史殷祐笺曰:

  昔贼臣陈敏凭宠藉权,滔天作乱,兄弟姻娅盘固州郡,威逼士庶以为臣仆,于 时贤愚计无所出。故散骑常侍、安东军司、嘉兴伯顾荣经德体道,谋猷弘远,忠贞 之节,在困弥厉。崎岖艰险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发愤慷忾。密结腹心, 同谋致讨。信著群士,名冠东夏,德声所振,莫不响应,荷戈骏奔,其会如林。荣 躬当矢石,为众率先,忠义奋发,忘家为国,历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荡 平六州,勋茂上代,义彰天下。

  伏闻论功依故大司马齐王格,不在帷幕密谋参议之例,下附州征野战之比,不 得进爵拓土,赐拜子弟,遐迩同叹,江表失望。齐王亲则近属,位为方岳,杖节握 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国之援,内有宗室之助,称兵弥时,役连天下,元功虽建, 所丧亦多。荣众无一旅,任非籓翰,孤绝江外,王命不通,临危独断,以身徇国, 官无一金之费,人无终朝之劳。元恶既殄,高尚成功,封闭仓廪,以俟大军,故国 安物阜,以义成俗,今日匡霸事举,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齐,强弱不同,优 劣亦异。至于齐府参佐,扶义助强,非创谋之主,皆锡珪受瑞,或公或侯。荣首建 密谋,为方面盟主,功高元帅,赏卑下佐,上亏经国纪功之班,下孤忠义授命之士。

  夫考绩幽明,王教所崇,况若荣者,济难宁国,应天先事,历观古今,未有立 功若彼,酬报如此者也。

  由是赠荣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元。及帝为晋王,追封为公, 开国,食邑。

  荣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于灵座。吴郡张翰哭之恸,既而上床鼓琴数曲, 抚琴而叹曰:“顾彦先复能赏此不?”因又恸哭,不吊丧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 骑侍郎。

  纪瞻,字思远,丹阳秣陵人也。祖亮,吴尚书令。父陟,光禄大夫。瞻少以方 直知名。吴平,徙家历阳郡。察孝廉,不行。

  后举秀才,尚书郎陆机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启建洪业,文质殊制,而令名 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 莫若文。周人矫而变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则又反之于忠。然则王道之反覆其无一 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业各异也?自无圣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损益,百姓之变 迁,其故可得而闻邪?今将反古以救其弊,明风以荡其秽,三代之制将何所从?太 古之化有何异道?”瞻对曰:“瞻闻有国有家者,皆欲迈化隆政,以康庶绩,垂歌 亿载,永传于后。然而俗变事弊,得不随时,虽经圣哲,无以易也。故忠弊质野, 敬失多仪。周鉴二王之弊,崇文以辩等差,而流遁者归薄而无款诚,款诚之薄,则 又反之于忠。三代相循,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义,救弊之术也。羲皇简朴,无为 而化;后圣因承,所务或异。非贤圣之不同,世变使之然耳。今大晋阐元,圣功日 隮,承天顺时,九有一贯,荒服之君,莫不来同。然而大道既往,人变由久,谓当 今之政宜去文存朴,以反其本,则兆庶渐化,太和可致也。”

  又问:“在昔哲王象事备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庙所以宁祖考,辟雍所以班 礼教,太学所以讲艺文,此盖有国之盛典,为帮之大司。亡秦废学,制度荒阙。诸 儒之论,损益异物。汉氏遗作,居为异事,而蔡邕《月令》谓之一物。将何所从?” 对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数有六。 古者圣帝明王南面而听政,其六则以明堂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庙,以顺天时, 施行法令,宗祀养老,训学讲肄,朝诸侯而选造士,备礼辩物,一教化之由也。故 取其宗祀之类,则曰清庙;取其正室之貌,则曰太庙;取其室,则曰太室;取其堂, 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白璧雍。异名同事,其 实一也。是以蔡邕谓之一物。”

  又问:“庶明亮采,故时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书》称明良之 歌,《易》贵金兰之美。此长世所以废兴,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于求才, 立名之士急于招世,理无世不对,而事千载恆背。古之兴王何道而如彼?后之衰世 何阙而如此?”对曰:“兴隆之政务在得贤,清平之化急于拔才,故二八登庸,则 百揆序;有乱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岩之徒,周文携渭滨之士,居之上司,委 之国政,故能龙奋天衢,垂勋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扬仄陋,使山无扶苏之才, 野无《伐檀》之咏。是以化厚物感,神祇来应,翔凤飘飖,甘露丰坠,醴泉吐液, 硃草自生,万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气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之义,敦父子之亲, 明夫妇之道,别长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译入贡,颂声穆穆,南 面垂拱也。今贡贤之途已闿,而教学之务未广,是以进竞之志恆锐,而务学之心不 修。若辟四门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绩殿最,审其优劣,厝之百僚,置之 群司,使调物度宜,节宣国典,必协济康哉,符契往代,明良来应,金兰复存也。”

  又问:“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叹清问而时歌缉熙。奸宄 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诛之律,淫刑沦胥,虐滥已甚。汉魏 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险泰不同,而救世异术,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宽克之中,将 何立而可?族诛之法足为永制与不?”对曰:“二仪分则兆庶生,兆庶生则利害作。 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时,化道德之教,贱勇力而贵仁义。仁义贵则强不 陵弱,众不暴寡。三皇结绳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缉熙而已也。且太古知法,所以远 狱。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狱用弥繁,而人弥暴,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书》 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兴三辟,而文公之弊,又加族诛,淫 刑沦胥,感伤和气,化染后代,不能变改。故汉祖指麾而六合响应,魏承汉末,因 而未革,将以俗变由久,权时之宜也。今四海一统,人思反本,渐尚简朴,则贪夫 不竞;尊贤黜否,则不仁者远。尔则斟参夷之刑,除族诛之律,品物各顺其生,缉 熙异世而偕也。”

  又问曰:“夫五行迭代,阴阳相须,二仪所以隗育,四时所以化生。《易》称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须之道也。若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不否; 一气偏废,则万物不得独成。此应同之至验,不偏之明证也。今有温泉而无寒火, 其故何也?思闻辩之,以释不同之理。”对曰:“盖闻阴阳升降,山泽通气,初九 纯卦,潜龙勿用,泉源所托,其温宜也。若夫水润下,火炎上,刚柔燥湿,自然之 性,故阳动而外,阴静而内。内性柔弱,以含容为质;外动刚直,以外接为用。是 以金水之明内鉴,火日之光外辉,刚施柔受,阳胜阴伏。水之受温,含容之性也。”

  又问曰:“夫穷神知化,才之尽称;备物致用,功之极目。以之为政,则黄羲 之规可踵;以之革乱,则玄古之风可绍。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阔纲,夏殷繁帝者之约 法,机心起而日进,淳德往而莫返。岂太朴一离,理不可振,将圣人之道稍有降杀 邪?”对曰:“政因时以兴,机随物而动,故圣王究穷通之源,审始终之理,适时 之宜,期于济世。皇代质朴,祸难不作,结绳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离,智惠扰 物,夷险不同,否泰异数,故唐虞密皇人之纲,夏殷繁帝者之法,皆废兴有由,轻 重以节,此穷神之道,知化之术,随时之宜,非有降杀也。”

  永康初,州又举寒素,大司马辟东阁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国相,不之官。明 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弃官归家,与顾荣等共诛陈敏,语在荣传。

  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在途共论《易》太极。荣曰:“太极者,盖谓混沌 之时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八卦隐其神,天地混其体,圣人藏其身。然后廓然既 变,清浊乃陈,二仪著象,阴阳交泰,万物始萌,六合闿拓。《老子》云‘有物混 成,先天地生’,诚《易》之太极也。而王氏云‘太极天地’,愚谓末当。夫两仪 之谓,以体为称,则是天地;以气为名,则名阴阳。今若谓太极为天地,则是天地 自生,无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 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资始冲气以为和。原元气之本,求天地之 根,恐宜以此为准也。”瞻曰:“昔疱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矣。文王、仲尼系其 遗业,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称《易》准天,无复其余也。夫天清地平,两仪交泰, 四时推移,日月辉其间,自然之数,虽经诸圣,孰知其始。吾子云‘曚昧未分’分, 岂其然乎!圣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于未分之内!老氏先天之言,此盖 虚诞之说,非《易》者之意也。亦谓吾子神通体解,所不应疑。意者直谓太极极尽 之称,言其理极,无复外形;外形既极,而生两仪。王氏指向可谓近之。古人举至 极以为验,谓二仪生于此,非复谓有父母。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荣遂止。 至徐州,闻乱日甚,将不行。会刺史裴盾得东海王越书,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 乃与荣及陆玩等各解船弃车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还扬州。

  元帝为安东将军,引为军谘祭酒,转镇东长史。帝亲幸瞻宅,与之同乘而归。 以讨周馥、华轶功,封都乡侯。石勒入寇,加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 事,以距勒。勒退,除会稽内史。时有诈作大将军府符收诸暨令,令已受拘,瞻觉 其诈,便破槛出之,讯问使者,果伏诈妄。寻迁丞相军谘祭酒。论讨陈敏功,封临 湘县侯。西台除侍中,不就。

  及长安不守,与王导俱入劝进。帝不许。瞻曰:“陛下性与天道,犹复役机神 于史籍,观古人之成败,今世事举目可知,不为难见。二帝失御,宗庙虚废,神器 去晋,于今二载,梓宫未殡,人神失御。陛下膺录受图,特天所授。使六合革面, 遐荒来庭,宗庙既建,神主复安,亿兆向风,殊俗毕至,若列宿之绾北极,百川之 归巨海,而犹欲守匹夫之谦,非所以阐七庙,隆中兴也。但国贼宜诛,当以此屈己 谢天下耳。而欲逆天时,违人事,失地利,三者一去,虽复倾匡于将来,岂得救祖 宗之危急哉!适时之宜万端,其可纲维大业者,惟理与当。晋祚屯否,理尽于今。 促之则得,可以隆中兴之祚;纵之则失,所以资奸寇之权:此所谓理也。陛下身当 厄运,纂承帝绪,顾望宗室,谁复与让!当承大位,此所谓当也。四祖廓开宇宙, 大业如此。今五都燔爇,宗庙无主,刘载窃弄神器于西北,陛下方欲高让于东南, 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臣等区区,尚所不许,况大人与天地合德,日月并明,而可 以失机后时哉!”帝犹不许,使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御坐。瞻叱绩曰:“帝坐上应星 宿,敢有动者斩!”帝为之改容。

  及帝践位,拜侍中,转尚书,上疏谏诤,多所匡益,帝甚嘉其忠烈。会久疾, 不堪朝请,上疏曰:

  臣疾疢不痊,旷废转久,比陈诚款,未见哀察。重以尸素,抱罪枕席,忧责之 重,不知垂没之余当所投厝。臣闻易失者时,不再者年,故古之志士义人负鼎趣走, 商歌于市,诚欲及时效其忠规,名传不朽也。然失之者亿万,得之者一两耳。常人 之情,贪求荣利。臣以凡庸,邂逅遭遇,劳无负鼎,口不商歌,横逢大运,频烦饕 窃。虽思慕古人自效之志,竟无毫厘报塞之效,而犬马齿衰,众疾废顿,僵卧救命, 百有余日,叩棺曳衾,日顿一日。如复天假之年,蒙陛下行苇之惠,适可薄存性命, 枕息陋巷,亦无由复厕八坐,升降台阁也。臣目冥齿堕,胸腹冰冷,创既不差,足 复偏跛,为病受困,既以荼毒。七十之年,礼典所遗,衰老之征,皎然露见。臣虽 欲勤自藏护,隐伏何地!

  臣之职掌,户口租税,国之所重。方今六合波荡,人未安居,始被大化,百度 草创,发卒转运,皆须人力。以臣平强,兼以晨夜,尚不及事,今俟命漏刻,而当 久停机职,使王事有废。若朝廷以之广恩,则忧责日重;以之序官,则官废事弊; 须臣差,则臣日月衰退。今以天慈,使官旷事滞,臣受偏私之宥,于大望亦有亏损。 今万国革面,贤俊比迹,而当虚停好爵,不以縻贤,以臣秽病之余,妨官固职,诚 非古今黜进之急。惟陛下割不已之仁,赐以敝帷,陨仆之日,得以藉尸;时铨俊乂, 使官修事举,臣免罪戮,死生厚幸!

  因以疾免。寻除尚书右仆射,屡辞不听,遂称病笃,还第,不许。

  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上 疏请征之,曰:“臣闻皇代之兴,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故虞 舜举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见前辅国将军郗鉴,少立高操,体清望峻,文武之略, 时之良干。昔与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众无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绥 集残余,据险历载,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众单寡,无以立功,既统名州,又为 常伯。若使鉴从容台闼,出内王命,必能尽抗直之规,补衮职之阙。自先朝以来, 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书为六州都督、征西将军,复加常侍,刘隗镇北, 陈镇东。以鉴年时,则与若思同;以资,则俱八坐。况鉴雅望清重,一代名器。 圣朝以至公临天下,惟平是与,是以臣寝顿陋巷,思尽闻见,惟开圣怀,垂问臣导, 冀有毫厘万分之一。”

  明帝尝独引瞻于广室,慨然忧天下,曰:“社稷之臣,欲无复十人,如何?” 因屈指曰:“君便其一。”瞻辞让。帝曰:“方欲与君善语,复云何崇谦让邪!” 瞻才兼文武,朝廷称其忠亮雅正。俄转领军将军,当时服其严毅。虽恆疾病,六军 敬惮之。瞻以久病,请去官,不听,复加散骑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谓瞻曰: “卿虽病,但为朕卧护六军,所益多矣。”乃赐布千匹。瞻不以归家,分赏将士。 贼平,复自表还家,帝不许,固辞不起。诏曰:“瞻忠亮雅正,识局经济,屡以年 耆病久,逡巡告诚。朕深明此操,重违高志,今听所执,其以为骠骑将军,常侍如 故。服物制度,一按旧典。”遣使就拜,止家为府。寻卒,时年七十二。册赠本官、 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穆,遣御史持节监护丧事。论讨王含功,追封华容子,降先爵 二等,封次子一人亭侯。

  瞻性静默,少交游,好读书,或手自抄写,凡所著述,诗赋笺表数十篇。兼解 音乐,殆尽其妙。厚自奉养,立宅于乌衣巷,馆宇崇丽,园池竹木,有足赏玩焉。 慎行爱士,老而弥笃。尚书闵鸿、太常薛兼、广川太守河南褚沈、给事中宣城章辽、 历阳太守沛国武嘏,并与瞻素疏,咸藉其高义,临终托后于瞻。瞻悉营护其家,为 起居宅,同于骨肉焉。少与陆机兄弟亲善,及机被诛,赡恤其家周至,及嫁机女, 资送同于所生。长子景早卒。景子友嗣,官至廷尉。景弟鉴,太子庶子、大将军从 事中郎,先瞻卒。

  贺循,字彦先,会稽山阴人也。其先庆普,汉世传《礼》,世所谓庆氏学。族 高祖纯,博学有重名,汉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讳,改为贺氏。曾祖齐,仕吴为 名将。祖景,灭贼校尉。父邵,中书令,为孙皓所杀,徙家属边郡。循少婴家难, 流放海隅,吴平,乃还本郡。操尚高厉,童龀不群,言行进止,必以礼让,国相丁 乂请为五官掾。刺史嵇喜举秀才,除阳羡令,以宽惠为本,不求课最。后为武康令, 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岁月,停丧不葬者,循皆禁焉。政教大行,邻城宗之。然 无援于朝,久不进序。著作郎陆机上疏荐循曰:“伏见武康令贺循德量邃茂,才鉴 清远,服膺道素,风操凝峻,历试二城,刑政肃穆。前蒸阳令郭讷风度简旷,器识 朗拔,通济敏悟,才足干事。循守下县,编名凡悴;讷归家巷,栖迟有年。皆出自 新邦,朝无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营,年时倏忽,而邈无阶绪,实州党愚智所为 恨恨。臣等伏思台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显路,惠及外州而已。诚以庶 士殊风,四方异俗,壅隔之害,远国益甚。至于荆、扬二州,户各数十万,今扬州 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方之本心。至于才望资品, 循可尚书郎,讷可太子洗马、舍人。此乃众望所积,非但企及清途,苟充方选也。 谨条资品,乞蒙简察。”久之,召补太子舍人。

  赵王伦篡位,转侍御史,辞疾去职。后除南中郎长史,不就,会逆贼李辰起兵 江夏,征镇不能讨,皆望尘奔走。辰别帅石冰略有扬州,逐会稽相张景,以前宁远 护军程超代之,以其长史宰与领山阴令。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兴内史顾秘、前秀才 周等唱义,传檄州郡以讨之,循亦合众应之。冰大将抗宠有众数千,屯郡讲堂。 循移檄于宠,为陈逆顺,宠遂遁走,超、与皆降,一郡悉平。循迎景还郡,即谢遣 兵士,杜门不出,论功报赏,一无豫焉。

  及陈敏之乱,诈称诏书,以循为丹阳内史。循辞以脚疾,手不制笔,又服寒食 散,露发袒身,示不可用,敏竟不敢逼。是时州内豪杰皆见维絷,或有老疾,就加 秩命,惟循与吴郡硃诞不豫其事。及敏破,征东将军周馥上循领会稽相,寻除吴国 内史,公车征贤良,皆不就。

  元帝为安东将军,复上循为吴国内史,与循言及吴时事,因问曰:“孙皓尝烧 锯截一贺头,是谁邪?”循未及言,帝悟曰:“是贺邵也。”循流涕曰:“先父遭 遇无道,循创巨痛深,无以上答。”帝甚愧之,三日不出。东海王越命为参军,征 拜博士,并不起。

  及帝迁镇东大将军,以军司顾荣卒,引循代之。循称疾笃,笺疏十余上。帝遗 之书曰:

  夫百行不同,故出处道殊,因性而用,各任其真耳。当宇宙清泰,彝伦攸序, 随运所遇,动默在己。或有遐栖高蹈,轻举绝俗,逍遥养和,恬神自足,斯盖道隆 人逸,势使其然。若乃时运屯弊,主危国急,义士救时,驱驰拯世,烛之武乘缒以 入秦,园绮弹冠而匡汉,岂非大雅君子卷舒合道乎!虚薄寡德,忝备近亲,谬荷宠 位,受任方镇,餐服玄风,景羡高矩,常愿弃结驷之轩轨,策柴筚而造门,徒有其 怀,而无从贤之实者何?良以寇逆殷扰,诸夏分崩,皇居失御,黎元荼毒,是以日 夜忧怀,慷慨发愤,志在竭节耳。前者顾公临朝,深赖高算。元凯既登,巢许获逸。 至于今日,所谓道之云亡,邦国殄悴,群望颙颙,实在君侯。苟义之所在,岂得让 劳居逸!想达者亦一以贯之也。庶禀徽猷,以弘远规。今上尚书,屈德为军司,谨 遣参军沈祯衔命奉授,望必屈临,以副倾迟。

  循犹不起。

  及帝承制,复以为军谘祭酒。循称疾,敦逼不得已,乃轝疾至。帝亲幸其舟, 因谘以政道。循羸疾不拜谒,乃就加朝服,赐第一区,车马床帐衣褥等物。循辞让, 一无所受。

  廷尉张闿住在小市,将夺左右近宅以广其居,乃私作都门,早闭晏开,人多患 之,论于州府,皆不见省。会循出,至破冈,连名诣循质之。循曰:“见张廷尉, 当为言及之。”闿闻而遽毁其门,诣循致谢。其为世所敬服如此。

  时江东草创,盗贼多有,帝思所以防之,以问于循。循答曰:“江道万里,通 涉五州,朝贡商旅之所来往也。今议者欲出宣城以镇江渚,或使诸县领兵。愚谓令 长威弱,而兼才难备,发惮役之人,而御之不肃,恐未必为用。以循所闻,江中剧 地惟有阖庐一处,地势险奥,亡逃所聚。特宜以重兵备戍,随势讨除,绝其根带。 沿江诸县各有分界,分界之内,官长所任,自可度土分力,多置亭行,恆使徼行, 峻其纲目,严其刑赏,使越常科,勤则有殊荣之报,堕则有一身之罪,谓于大理不 得不肃。所给人以时番休,役不至困,代易有期。案汉制十里一亭,亦以防禁切密 故也。当今纵不能尔,要宜筹量,使力足相周。若寇劫强多,不能独制者,可指其 纵迹,言所在都督寻当致讨。今不明部分,使所在百姓与军家杂其徼备,两情俱堕, 莫适任负,故所以徒有备名而不能为益者也。”帝从之。

  及愍帝即位,征为宗正,元帝在镇,又表为侍中,道险不行。以讨华轶功,将 封乡侯,循自以卧疾私门,固让不受。建武初,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又以老疾 固辞。帝下令曰:“孤以寡德,忝当大位,若涉巨川,罔知所凭。循言行以礼,乃 时之望,俗之表也。实赖其谋猷,以康万机。疾患有素,犹望卧相规辅,而固守捴 谦,自陈恳至,此贤履信思顺,苟以让为高者也。今从其所执。”于是改拜太常, 常侍如故。循以九卿旧不加官,今又疾患,不宜兼处此职,惟拜太常而已。

  时宗庙始建,旧仪多阙,或以惠怀二帝应各为世,则颍川世数过七,宜在迭毁。 事下太常。循议以为:

  礼,兄弟不相为后,不得以承代为世。殷之盘庚不序阳甲,汉之光武不继成帝, 别立庙寝,使臣下祭之,此前代之明典,而承继之著义也。惠帝无后,怀帝承统, 弟不后兄,则怀帝自上继世祖,不继惠帝,当同殷之阳甲,汉之成帝。议者以圣德 冲远,未便改旧。诸如此礼,通所未论。是以惠帝尚在太庙,而怀帝复人,数则盈 八。盈八之理,由惠帝不出,非上祖宜迁也。下世既升,上世乃迁,迁毁对代,不 得相通,未有下升一世而上毁二世者也。惠怀二帝俱继世祖,兄弟旁亲,同为一世, 而上毁二为一世。今以惠帝之崩已毁豫章,怀帝之入复毁颍川,如此则一世再迁, 祖位横析。求之古义,未见此例。惠帝宜出,尚未轻论,况可轻毁一祖而无义例乎? 颍川既无可毁之理,则见神之数居然自八,此尽有由而然,非谓数之常也。既有八 神,则不得不于七室之外权安一位也。至尊于惠怀俱是兄弟,自上后世祖,不继二 帝,则二帝之神行应别出,不为庙中恆有八室也。又武帝初成太庙时,正神止七, 而杨元后之神亦权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谥于太庙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 于七之旧例也。

  又议者以景帝俱已在庙,则惠怀一例。景帝盛德元功,王基之本,义著祖宗, 百世不毁,故所以特在本庙,且亦世代尚近,数得相容,安神而已,无逼上祖,如 王氏昭穆既满,终应别庙也。以今方之,既轻重义异,又七庙七世之亲;昭穆,父 子位也。若当兄弟旁满,辄毁上祖,则祖位空悬,世数不足,何取于三昭三穆与太 祖之庙然后成七哉!今七庙之义,出于王氏。从祢以上至于高祖,亲庙四世,高祖 以上复有五世六世无服之祖,故为三昭三穆并太祖而七也。故世祖郊定庙礼,京兆、 颍川会、高之亲,豫章五世,征西六世,以应此义。今至尊继统,亦宜有五六世之 祖,豫章六世,颍川五世,俱不应毁。今既云豫章先毁,又当重毁颍川,此为庙中 之亲惟从高祖已下,无复高祖以上二世之祖,于王氏之义,三昭三穆废阙其二,其 非宗庙之本所据承,又违世祖祭征西、豫章之意,于一王定礼所阙不少。

  时尚书仆射刁协与循异议,循答义深备,辞多不载,竟从循议焉。朝廷疑滞皆 谘之于循,循辄依经礼而对,为当世儒宗。

  其后帝以循清贫,下令曰:“循冰清玉洁,行为俗表,位处上卿,而居身服物 盖周形而已,屋室财庇风雨。孤近造其庐,以为慨然。其赐六尺床荐席褥并钱二十 万,以表至德,暢孤意焉。”循又让,不许,不得已留之,初不服用。及帝践位, 有司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循又议曰:“案礼子不敢以己爵加父。”帝纳之。俄以 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

  循自以枕疾废顿,臣节不修,上隆降尊之义,不替交叙之敬,惧非垂典之教也, 累表固让。帝以循体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厉备至,期于不许,命皇太子亲往拜 焉。循有羸疾,而恭于接对;诏断宾客,其崇遇如此。疾渐笃,表乞骸骨,上还印 绶,改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帝临轩,遣使持节,加印绶。循虽口不能言, 指麾左右,推去章服。车驾亲幸,执手流涕。太子亲临者三焉,往还皆拜,儒者以 为荣。太兴二年卒,时年六十。帝素服举哀,哭之甚恸。赠司空,谥曰穆。将葬, 帝又出临其柩,哭之尽哀,遣兼侍御史持节监护。皇太子追送近途,望船流涕。

  循少玩篇籍,善属文,博览众书,尤精礼传。雅有知人之鉴,拔同郡杨方于卑 陋,卒成名于世。子隰,康帝时官至临海太守。

  杨方,字公回。少好学,有异才。初为郡铃下威仪,公事之暇,辄读《五经》, 乡邑未之知。内史诸葛恢见而奇之,待以门人之礼,由是始得周旋贵人间。时虞喜 兄弟以儒学立名,雅爱方,为之延誉。恢尝遣方为文,荐郡功曹主簿。虞预称美之, 送以示循。循报书曰:“此子开拔有志,意只言异于凡猥耳,不图伟才如此。其文 甚有奇分,若出其胸臆,乃是一国所推,岂但牧竖中逸群邪!闻处旧党之中,好有 谦冲之行,此亦立身之一隅。然世衰道丧,人物凋弊,每闻一介之徒有向道之志, 冀之愿之。如方者乃荒莱之特苗,卤田之善秀,姿质已良,但沾染未足耳;移植丰 壤,必成嘉竖。足下才为世英,位为朝右,道隆化立,然后为贵。昔许子将拔樊仲 昭于贾坚,郭林宗成魏德公于畎亩。足下志隆此业,二贤之功不为难及也。”循遂 称方于京师。司徒王导辟为掾,转东安太守,迁司徒参军事。方在都邑,搢绅之士 咸厚遇之,自以地寒,不愿久留京华,求补远郡,欲闲居著述。导从之,上补高梁 太守。在郡积年,著《五经钩沈》,更撰《吴越春秋》,并杂文笔,皆行于世。以 年老,弃郡归。导将进之台阁,固辞还乡里,终于家。

  薛兼,字令长,丹阳人也。祖综,仕吴为尚书仆射。父莹,有名吴朝。吴平, 为散骑常侍。兼清素有器宇,少与同郡纪瞻、广陵闵鸿、吴郡顾荣、会稽贺循齐名, 号为“五俊”。初入洛,司空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察河南孝谦,辟 公府,除比阳相,莅任有能名。历太子洗马、散骑常侍、怀令。司空、东海王越引 为参军,转祭酒,赐爵安阳亭侯。元帝为安东将军,以为军谘祭酒,稍迁丞相长史。 甚勤王事,以上佐禄优,每自约损,取周而已。进爵安阳乡侯,拜丹阳太守。中兴 建,转尹,加秩中二千石,迁尚书,领太子少傅。自综至兼,三世傅东宫,谈者美 之。

  永昌初,王敦表兼为太常。明帝即位,加散骑常侍。帝以东宫时师傅,犹宜尽 敬,乃下诏曰:“朕以不德,夙遭闵凶。猥以眇身,托于王公之上。哀茕在疚,靡 所谘仰,忧怀惴惴,如临于谷。孔子有云:‘故虽天子,必有尊也。’朕将祗奉先 师之礼,以谘有德。太宰西阳王秩尊望重,在贵思降。丞相武昌公、司空即丘子体 道高邈,勋德兼备,先帝执友,朕之师傅。太常安阳乡侯训保朕躬,忠肃笃诚。夫 崇亲尊贤,先帝所重,朕见四君及书疏仪体,一如东宫故事。”是岁,卒。诏曰: “太常、安阳乡侯兼履德冲素,尽忠恪己。方赖德训,弘济政道,不幸殂殒,痛于 厥心。今遣持节侍御史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魂而有灵,嘉兹荣宠。”及 葬,属王敦作逆,朝廷多故,不得议谥,直遣使者祭以太牢。子颙,先兼卒,无后。

  史臣曰:元帝树基淮海,百度权舆,梦想群材,共康庶绩。顾、纪、贺、薛等 并南金东箭,世胄高门,委质霸朝,豫闻邦政;典宪资其刊辑,帷幄伫其谋猷;望 重搢绅,任惟元凯,官成名立,光国荣家。非惟感会所钟,抑亦材能斯至。而循位 登保傅,朝望特隆,遂使銮跸降临,承明下拜。虽西汉之恩崇张禹,东都之礼重桓 荣,弗是过也。

  赞曰:彦先通识,思远方直。薛既清贞,贺惟学植。逢时遇主,抟风矫翼。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