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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翻译 原文

  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三子也。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 学,善天文。廆为辽东公,立为世子。建武初,拜为冠军将军、左贤王,封望平侯, 率众征讨,累有功。太宁末,拜平北将军,进封朝鲜公。廆卒,嗣位,以平北将军 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寻而宇文乞得龟为其别部逸豆归所逐,奔死于外,皝率骑 讨之,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初,皝庶兄建威翰骁武有雄才,素为皝所忌,母弟征虏仁、广武昭并有宠于廆, 皝亦不平之。及廆卒,并惧不自容。至此,翰出奔段辽,仁劝昭举兵废皝。皝杀昭, 遣使按检仁之虚实,遇仁于险渎。仁知事发,杀皝使,东归平郭。皝遣其弟建武幼、 司马佟寿等讨之。仁尽众距战,幼等大败,皆没于仁。襄平令王冰、将军孙机以辽 东叛于皝,东夷校尉封抽、护军乙逸、辽东相韩矫、玄菟太守高诩等弃城奔还。仁 于是尽有辽左之地,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归、段辽及鲜卑诸部 并为之援。

  咸和九年,皝遣其司马封弈攻鲜卑木堤于白狼,扬威淑虞攻乌丸悉罗侯于平冈, 皆斩之。材官刘佩攻乙连,不克。段辽遂寇徒河,皝将张萌逆击,败之。辽弟兰与 翰寇柳城,都尉石琮击败之。旬余,兰、翰复围柳城,皝遣宁远慕容汗及封弈等救 之。皝戒汗曰:“贼众气锐,难与争锋,宜顾万全,慎勿轻进,必须兵集阵整,然 后击之。”汗性骁锐,遣千余骑为前锋而进,封弈止之,汗不从,为兰所败,死者 大半。兰复攻柳城,为飞梯、地道,围守二旬,石琮躬勒将士出击,败之,斩首千 五百级,兰乃遁归。

  是岁,成帝遣谒者徐孟、闾丘幸等持节拜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 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皝自征辽东,克襄平。仁所署居就令刘程以城降,新昌人张衡执县宰以降。于 是斩仁所置守宰,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置和阳、武次、西乐三县而归。

  咸康初,遣封弈袭宇文别部涉奕于,大获而还。涉奕于率骑追战于浑水,又败 之。皝将乘海讨仁,群下咸谏,以海道危阴,宜从陆路。皝曰:“旧海水无凌,自 仁反已来,冻合者三矣。昔汉光武因滹沱之冰以济大业,天其或者欲吾乘此而无之 乎!吾计决矣,有沮谋者斩!”乃率三军从昌黎践凌而进。仁不虞皝之至也,军去 平郭七里,候骑乃告,仁狼狈出战,为皝所擒,杀仁而还。

  立藉田于朝阳门东,置官司以主之。

  段辽遣将李咏夜袭武兴,遇雨,引还,都尉张萌追击,擒咏。段兰拥众数万屯 于曲水亭,将攻柳城,宇文归入寇安晋,为兰声援。皝以步骑五万击之,师次柳城, 兰、归皆遁。遣封弈率轻骑追击,败之,收其军实,馆谷二旬而还。谓诸将曰: “二虏耻无功而归,必复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遣封弈率骑潜于马兒 山诸道。俄而辽骑果至,弈夹击,大败之,斩其将荣保。遣兼长史刘斌、郎中令阳 景送徐孟等归于京师。使其世子俊伐段辽诸城,封弈攻宇文别部,皆大捷而归。

  立纳谏之木,以开谠言之路。

  后徙昌黎郡,筑好城于乙连东,使将军兰勃戍之,以逼乙连。又城曲水,以为 勃援。乙连饥甚,段辽输之粟,兰勃要击获之。辽遣将屈云攻兴国,与皝将慕容遵 大战于五官水上,云败,斩之,尽俘其众。

  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轻,宜称燕王,皝于是以咸康三年僭即王位,赦其境内。以 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阳骛、王寓、李洪、杜群、宋该、刘瞻、石琮、 皇甫真、阳协、宋晃、平熙、张泓等并为列卿将帅。起文昌殿,乘金根车,驾六马, 出入称警跸。以其妻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太子,皆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

  皝以段辽屡为边患,遣将军宋回称籓于石季龙,请师讨辽。季龙于是总众而至。 皝率诸军攻辽令支以北诸城,辽遣其将段兰来距,大战,败之,斩级数千,掠五千 余户而归。季龙至徐无,辽奔密云山。季龙进入令支,怒皝之不会师也,进军击之, 至于棘城,戎卒数十万,四面进攻,郡县诸部叛应季龙者三十六城。相持旬余,左 右劝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遣子恪等率骑二千,晨出击之。 季龙诸军惊扰,弃甲而遁。恪乘胜追之,斩获三万余级,筑戍凡城而还。段辽遣使 诈降于季龙,请兵应接。季龙遣其将麻秋率众迎辽,恪伏精骑七千于密云山,大败 之,获其司马阳裕、将军鲜于亮,拥段辽及其部众以归。

  帝又遣使进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增邑万户, 持节、都督、单于、公如故。

  皝前军帅慕容评败季龙将石成等于辽西,斩其将呼延晃、张支,掠千余户以归。 段辽谋叛,皝诛之。

  季龙又使石成入攻凡城,不克,进陷广城。皝虽称燕王,未有朝命,乃遣其长 史刘祥献捷京师,兼言权假之意,并请大举讨平中原。又闻庾亮薨,弟冰、翼继为 将相,乃表曰:

  臣究观前代昏明之主,若能亲贤并建,则功致升平;若亲党后族,必有倾辱之 祸。是以周之申伯号称贤舅,以其身籓于外,不握朝权。降及秦昭,足为令主,委 信二舅,几至乱国。逮于汉武,推重田蚡,万机之要,无不决之。及蚡死后,切齿 追恨。成帝暗弱,不能自立,内惑艳妻,外恣五舅,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览斯事, 孰不痛惋!设使舅氏贤若穰侯、王凤,则但闻有二臣,不闻有二主。若其不才,则 有窦宪、梁冀之祸。凡此成败,亦既然矣。苟能易轨,可无覆坠。

  陛下命世天挺,当隆晋道,而遭国多难,殷忧备婴,追述往事,至今楚灼。迹 其所由,实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势业之重,执政裁下,轻侮边将,故令苏峻、 祖约不胜其忿,遂致败国。至今太后发愤,一旦升遐。若社稷不灵,人神无助,豺 狼之心当可极邪!前事不忘,后事之表,而中书监、左将军冰等内执枢机,外拥上 将,昆弟并列,人臣莫畴。陛下深敦渭阳,冰等自宜引领。臣常谓世主若欲崇显舅 氏,何不封以籓国,丰其禄赐,限其势利,使上无偏优,下无私论。如此,荣辱何 从而生!噂沓何辞而起!往者惟亮一人,宿有名望,尚致世变,况今居之者素无 闻焉!且人情易惑,难以户告,纵今陛下无私于彼,天下之人谁谓不私乎!

  臣与冰等名位殊班,出处悬邈,又国之戚昵,理应降悦,以适事会。臣独矫抗 此言者,上为陛下,退为冰计,疾苟容之臣,坐鉴得失。颠而不扶,焉用彼相!昔 徐福陈霍氏之戒,宣帝不从,至令忠臣更为逆族,良由察之不审,防之无渐。臣今 所陈,可谓防渐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不用臣之计,事过之日,更处焦烂之后 耳。昔王章、刘向每上封事,未尝不指斥王氏,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张禹依 违不对,故容身苟免,取讥于世。臣被发殊俗,位为上将,夙夜惟忧,罔知所报, 惟当外殄寇仇,内尽忠规,陈力输诚,以答国恩。臣若不言,谁当言者!

  又与冰书曰:

  君以椒房之亲,舅氏之昵,总据枢机,出内王命,兼拥列将州司之位,昆弟网 罗,显布畿甸。自秦、汉以来,隆赫之极,岂有若此者乎!以吾观之,若功就事举, 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将不免梁窦之迹矣。

  每睹史传,未尝不宠恣母族,使执权乱朝,先有殊世之荣,寻有负乘之累,所 谓爱之适足以为害。吾常忿历代之主,不尽防萌终宠之术,何不业以一土之封,令 籓国相承,如周之齐、陈?如此则永保南面之尊,复何黜辱之忧乎!窦武、何进好 善虚己。贤士归心,虽为阉竖所危,天下嗟痛,犹有能履以不骄,图国亡身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逋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宁得 安枕逍遥,雅谈卒岁邪!吾虽寡德,过蒙先帝列将之授,以数郡之人,尚欲并吞强 虏,是以自顷迄今,交锋接刃,一时务农,三时用武,而犹师徒不顿,仓有余粟, 敌人日畏,我境日广,况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势,岂可同年而语哉!

  冰见表及书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遂与何充等奏听皝称燕王。

  其年皝伐高句丽,王钊乞盟而还。明年,钊遣其世子朝于皝。

  初,段辽之败也,建威翰奔于宇文归,自以威名夙振,终不保全,乃阳狂恣酒, 被发歌呼。归信而不禁,故得周游自任,至于山川形便,攻战要路,莫不练之。皝 遣商人王车阴使察翰,翰见车无言,抚膺而已。车还以白,皝曰:“翰欲来也。” 乃遣车遗翰弓矢,翰乃窃归骏马,携其二子而还。

  皝将图石氏,从容谓诸将曰:“石季龙自以安乐诸城守防严重,城之南北必不 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冀之北土尽可破也。”于是率骑二万出蠮螉塞,长驱至 于蓟城,进渡武遂津,入于高阳,所过焚烧积聚,掠徙幽、冀三万余户。

  使阳裕、唐柱等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于是成帝使兼大鸿胪郭希 持节拜皝侍中、大都督河北诸军事、大将军、燕王,其余官皆如故。封诸功臣百余 人。

  咸康七年,皝迁都龙城。率劲卒四万,入自南陕,以伐宇文、高句丽,又使翰 及子垂为前锋,遣长史王寓等勒众万五千,从北置而进。高句丽王钊谓皝军之从北 路也,乃遣其弟武统精锐五万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陕。翰与钊战于木底,大败 之,乘胜遂入丸都,钊单马而遁。皝掘钊父利墓,载其尸并其母妻珍宝,掠男女五 万余口,焚其宫室,毁丸都而归。明年,钊遣使称臣于皝,贡其方物,乃归其父尸。

  宇文归遣其国相莫浅浑伐皝,诸将请战,皝不许。浑以皝为惮之,荒酒纵猎, 不复设备。皝曰:“浑奢忌已甚,今则可一战矣。”遣翰率骑击之,浑大败,仅以 身免,尽俘其众。

  皝躬巡郡县,劝课农桑,起龙城宫阙。

  寻又率骑二万亲伐宇文归,以翰及垂为前锋。归使其骑将涉奕于尽众距翰,皝 驰遣谓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虏势骄,然后取也。”翰曰:“归之精锐, 尽在于此,今若克之,则归可不劳兵而灭。奕于徒有虚名,其实易与耳,不宜纵敌 挫吾兵气。”于是前战,斩奕于,尽俘其众,归远遁漠北。皝开地千余里,徙其部 人五万余落于昌黎,改涉奕于城为威德城。行饮至之礼,论功行赏各有差。

  以牧牛给贫家,田于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无地者,亦田苑中, 公收其七,三分入私。皝记室参军封裕谏曰:

  臣闻圣王之宰国也,薄赋而藏于百姓,分之以三等之田,十一而税之;寒者衣 之,饥者食之,使家给人足。虽水旱而不为灾者,何也?高选农官,务尽劝课,人 治周田百亩,亦不假牛力;力田者受旌显之赏,惰农者有不齿之罚。又量事置官, 量官置人,使官必称须,人不虚位,度岁入多少,裁而禄之。供百僚之外,藏之太 仓,三年之耕,余一年之粟。以斯而积,公用于何不足?水旱其如百姓何!虽务农 之令屡发,二千石令长莫有志勤在公、锐尽地利者。故汉祖知其如此,以垦田不实, 征杀二千石以十数,是以明、章之际,号次升平。

  自永嘉丧乱,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先王以 神武圣略,保全一方,威以殄奸,德以怀远,故九州之人,塞表殊类,襁负万里, 若赤子之归慈父,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人殷地狭,故无田者十有四焉。殿下以 英圣之资,克广先业,南摧强赵,东灭句丽,开境三千,户增十万,继武阐广之功, 有高西伯。宜省罢诸苑,以业流人。人至而无资产者,赐之以牧牛。人既殿下之人, 牛岂失乎!善藏者藏于百姓,若斯而已矣。迩者深副乐土之望,中国之人皆将壶餐 奉迎,石季龙谁与居乎!且魏、晋虽道消之世,犹削百姓不至于七八,持官牛田者 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与官中分,百姓安之,人皆悦乐。臣犹曰非 明王之道,而况增乎!且水旱之厄,尧、汤所不免,王者宜浚治沟浍,循郑白、西 门、史起溉灌之法,旱则决沟为雨,水则入于沟渎,上无《云汉》之忧,下无昏垫 之患。

  句丽、百济及宇文、段部之人,皆兵势所徙,非如中国慕义而至,咸有思归之 心。今户垂十万,狭凑都城,恐方将为国家深害,宜分其兄弟宗属,徙于西境诸城, 抚之以恩,检之以法,使不得散在居人,知国之虚实。

  今中原未平,资畜宜广,官司猥多,游食不少,一夫不耕,岁受其饥。必取于 耕者而食之,一人食一人之力,游食数万,损亦如之,安可以家给人足,治致升平! 殿下降览古今之事多矣,政之巨患莫甚于斯。其有经略出世,才称时求者,自可随 须置之列位。非此已往,其耕而食,蚕而衣,亦天之道也。

  殿下圣性宽明,思言若渴,故人尽刍荛,有犯无隐。前者参军王宪、大夫刘明 并竭忠献款,以贡至言,虽颇有逆鳞,意在无责。主者奏以妖言犯上,至之于法, 殿下慈弘苞纳,恕其大辟,犹削黜禁锢,不齿于朝。其言是也,殿下固宜纳之;如 其非也,宜亮其狂狷。罪谏臣而求直言,亦犹北行诣越,岂有得邪!右长史宋该等 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

  四业者国之所资,教学者有国盛事。习战务农,尤其本也。百工商贾,犹其末 耳。宜量军国所须,置其员数,已外归之于农,教之战法,学者三年无成,亦宜还 之于农,不可徒充大员,以塞聪俊之路。

  臣之所言当也,愿时速施行;非也,登加罪戮,使天下知朝廷从善如流,罚恶 不淹。王宪、刘明,忠臣也,愿宥忤鳞之愆,收其药石之效。

  皝乃令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君以黎元为国,黎元以谷为命。然则 农者,国之本也,而二千石令长不遵孟春之令,惰农弗劝,宜以尤不修辟者措之刑 法,肃厉属城。主者明详推检,具状以闻。苑囿悉可罢之,以给百姓无田业者。贫 者全无资产,不能自存,各赐牧牛一头。若私有余力,乐取官牛垦官田者,其依魏、 晋旧法。沟洫溉灌,有益官私,主者量造,务尽水陆之势。中州未平,兵难不息, 勋诚既多,官僚不可以减也。待克平凶丑,徐更议之。百工商贾数,四佐与列将速 定大员,余者还农。学生不任训教者,亦除员录。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妖 妄不经之事皆应荡然不问,择其善者而从之。王宪、刘明虽其罪应禁黜,亦犹孤之 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诗》不云乎: ‘无言不酬。’其赐钱五万,明宣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

  时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亲率群僚观之,去龙二百余步,祭以太宰。 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皝大悦,还宫,赦其境内,号新宫曰和龙,立龙翔佛寺 于山上。

  赐其大臣子弟为官学生者号高门生,立东庠于旧宫,以行乡射之礼,每月临观, 考试优劣。皝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甚盛,至千余人。亲造《太上章》以代 《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恪攻高句丽南苏,克之,置戍而还。三年,遣其世子俊与恪率骑万七千东 袭夫余,克之,虏其王及部众五万余口以还。

  皝亲临东庠考试学生,其经通秀异者,擢充近侍。以久旱,丐百姓田租。罢成 周、冀阳、营丘等郡。以勃海人为兴集县,河间人为宁集县,广平、魏郡人为兴平 县,东莱、北海人为育黎县,吴人为吴县,悉隶燕国。

  皝尝畋于西鄙,将济河,见一父老,服硃衣,乘白马,举手麾皝曰:“此非猎 所,王其还也。”秘之不言,遂济河,连日大获。后见白兔,驰射之,马倒被伤, 乃说所见。辇而还宫,引俊属以后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时年五十二。 俊僭号,追谥文明皇帝。

  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 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辽东, 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

  及奔段辽,深为辽所敬爱。柳城之败,段兰欲乘胜深入,翰虑成本国之害,诡 说于兰,兰遂不进。后石季龙征辽,皝亲将三军略令支以北,辽议欲追之,翰知皝 躬自总戎,战必克胜,乃谓辽曰:“今石氏向至,方对大故,不宜复以小小为事。 燕王自来,士马精锐。兵者凶器,战有危虑,若其失利,何以南御乎!”兰怒曰: “吾前听卿诳说,致成今患,不复入卿计中矣。”乃率众追皝,兰果大败。翰虽处 仇国,因事立忠,皆此类也。

  及辽奔走,翰又北投宇文归。既而逃,归乃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 “吾既思恋而归,理无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无为相逼,自取死也。吾处汝 国久,恨不杀汝。汝可百步竖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来前也。”归 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追骑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礼。建元二年,从皝讨宇文归,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 后疾渐愈,于其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死 焉。翰临死谓使者曰:“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 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 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 命也奈何!”仰药而死。

  阳裕,字士伦,右北平无终人也。少孤,兄弟皆早亡,单茕独立,虽宗族无能 识者,惟叔父耽幼而奇之,曰:“此兒非惟吾门之标秀,乃佐时之良器也。”刺史 和演辟为主簿。王浚领州,转治中从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蓟城,问枣嵩曰:“幽州人士,谁最可者?”嵩曰:“燕国刘翰,德 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 “王公由不能任,所以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潜遁。

  时鲜卑单于段眷为晋骠骑大将军、辽西公,雅好人物,虚心延裕。裕谓友人成 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以匏瓜自喻,伊尹亦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圣贤尚如 此,况吾曹乎!眷今召我,岂徒然哉!”泮曰:“今华夏分崩,九州幅裂,轨迹所 及,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以待大通者,俟河之清也。人寿几何?古人以为白驹 之叹。少游有云,郡掾足以廕后,况国相乎!卿追踪伊、孔,抑亦知机其神也。” 裕乃应之。拜郎中令、中军将军,处上卿位。历事段氏五主,甚见尊重。

  段辽与皝相攻,裕谏曰:“臣闻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慕容与国世为婚姻,且 皝令德之主,不宜连兵构怨,凋残百姓。臣恐祸害之兴,将由于此。愿两追前失, 通款如初,使国家有太山之安,苍生蒙息肩之惠。”辽不从。出为燕郡太守。石季 龙克令支,裕以郡降,拜北平太守,征为尚书左丞。

  段辽之请迎于季龙也,裕以左丞领征东麻秋司马。秋败,裕为军人所执,将诣 皝。皝素闻裕名,即命释其囚,拜郎中令,迁大将军左司马。东破高句丽,北灭宇 文归,皆豫其谋,皝甚器重之。及迁都和龙,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宫阖,皆裕 之规模。裕虽仕皝日近,宠秩在旧人之右,性谦恭清俭,刚简慈笃,虽历居朝端, 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羁绝者,莫不经营收葬,存恤孤遗,士无贤不肖皆倾身待 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阳卢谌每称之曰:“吾及晋之清平,历观朝士多矣,忠清简毅,笃信义 烈,如阳士伦者,实亦未几。”及死,皝甚悼之,时年六十二。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