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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随园诗话
  3. 卷二

卷二

翻译 原文

  一

  丁巳余流落长安,寓刑部郎中王公讳琬者家。同寓人常熟孝廉赵贵璞,字再白,倾盖相知,西林相公门下士也。欲荐余见西林,有尼之者,因而中止。未几,王公出守兴化。余僳然无归。赵以寒士而留余仍住王公旧屋,供其饔飧,彼此倡和。赵诗才清警,《过仙霞岭》云:“万竹扫天青欲雨,一峰受月白成霜。”其曾祖某,生天启间,《题天圣阁》云:“天在阁中看世乱,民从地上作人难。”

  二

  丙子九月,余患暑疟。早饮吕医药,至日呋,忽呕逆,头眩不止。家慈抱余起坐,觉血气自胸偾起,性命在呼吸间。忽有同征友赵藜村来访。家人以疾辞。曰:“我解医理。”乃延入,诊脉看方,笑曰:“容易。”命速买石膏,加他药投之。余甫饮一勺,如以千钧之石,将肠胃压下,血气全消。未半盂,沉沉睡去,颡上微汗,朦胧中闻家慈啃曰:“岂非仙丹乎?”睡须臾醒,君犹在坐,问:“思西瓜否?”曰:“想甚。”即命买瓜,曰:“凭君尽量,我去矣。”食片许,如醍醐灌顶,头目为轻。晚便食粥。次日来,曰:“君所患者,阳明经疟也。吕医误为太阳经,以升麻、羌活二味升提之,将君妄血逆流而上,惟白虎汤可治。然亦危矣!”未几,君归。余送行诗云:“活我自知缘有旧,离君转恐病难消。”先生亦见赠云:“同试明光人有几?一时公干鬓先斑。”藜村《鸡鸣埭访友》云:“佳辰结良觌,言采北山杜。鸡鸣古埭存,登临浑漫与。萧梁此化城,贻为初地祖。六龙行幸过,金碧现如许。欲辨六朝踪,风乱塔铃语。江南山色佳,玄武湖澄澈。豁开几盎间,秀出庭木末。延陵敦夙尚,藉以纾蕴结。山能使人澹,湖能使人阔。聊共发啸吟,无为慕禅悦。”赵名宁静,江西南丰人。

  四

  少陵云:“多师是我师。”非止可师之人而师之也。村童、牧竖,一言一笑,皆吾之师,善取之皆成佳句。随园担粪者,十月中,在梅树下喜报云;“有一身花矣!”余因有句云:“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余二月出门,有野僧送行,曰:“可惜园中梅花盛开,公带不去广余因有句云:“只怜香雪梅干树,不得随身带上船。”

  五

  凡古人已亡之作,后人补之,卒不能佳,由无性情故也。束皙补《由庚》,元次山补《咸英》、《九渊》,皮日休补《九夏》,裴光庭补《新宫》、《茅鸱》,其词虽在,后人读之者寡矣。

  六

  唐人咏《柳》云:“长条乱拂春波动,不许佳人照影看。”宋人咏《柳》云:“爱把长条恼公子,惹他头上海棠花。”

  七

  张燕公称阎朝隐诗,炫装倩服,不免为风雅罪人。王荆公因之作《字说》云:“诗者,寺言也。寺为九卿所居,非礼法之言不入,故曰‘思无邪’。”近有某太史恪守其说,动云“诗可以观人品”。余戏诵一联云:“‘哀筝两行雁,约指一勾银。’当是何人之作?”太史意薄之曰:“不过冬郎、温、李耳!”余笑曰:“此宋四朝元老文潞公诗也。”太史大骇。余再诵李文正公防《赠妓》诗曰:“便牵魂梦从今日,再睹婵娟是几时?”一往情深,言由衷发,而文正公为开国名臣。夫亦何伤于人品乎?《孝经·含神雾》云:“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其立意比荆公差胜。

  八

  刘昭禹曰:“五律一首,如四十贤人,其中着一屠沽儿不得。”余教少年学诗者,当从五律入手:上可以攀古风,下可以接七律。

  九

  孔子与子夏论诗曰:“窥其门,未入其室,安见其奥藏之所在乎?前高岸,后深谷,泠泠然不见其里,所谓深微者也。”此数言,即是严沧浪“羚羊挂角”、“香象渡河”之先声。

  十

  卢雅雨《塞外接家书》云:“料来狼狈原应尔,便说平安那当真。”何南园《都中寄家书》云:“每因疾病愁家远,强说平安下笔难。”

  一十一

  《宋稗类抄》第一卷《遭际类》云:“陈了翁之父尚书,与潘良贵义荣之父交好。潘一日谓陈曰:‘吾二人官职、年齿,种种相似,恨有一事不如公。’陈问之。潘曰:‘公有三子,我乃无之。’陈曰:‘吾有妾,已生子矣,可以奉借。他日生子,当即见还。’既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几,生良贵。后其母遂往来两家。一母生二名儒,前所未有。”此事太通脱,今人所断不为,而宋之贤者为之,且传为佳话。高南阜太守题诗曰:“赠妾生儿古人有,儿生还妾古人无。宋贤豁达竟如此,寄语人间小丈夫!”杭州冯山公先生,以春秋卢蒲瞥为齐之忠臣,云:“替庄公报仇,要灭崔氏,非庆封不可;欲输心庆封,非易内不可。五伦中,君、父最大,夫、妻为小。卢顾大伦,故不顾小伦也。”其言甚创,人多怪之。余按东汉《独行传》:犍为任永避王莽之乱,伪病青盲,妻淫于前,佯为不见。似山公之言,未尝无证。

  一十二

  唐翰林学士最荣,入值,许借飞龙厩马。白香山《赠钱翰林》诗曰:“分班皆命妇,对苑即储皇。”盖最亲宫禁也。是以韦绶,学士也,而覆以蜀撷之袍;韩渥,学士也,而暗藏金莲之烛。《十国春秋》载:“后蜀王建待翰林过优,人尤之。建曰:‘我昔值禁军,见唐天子待翰林之厚,虽朋友不如也。我不过万分之一耳。”’

  一十三

  古称状元,不必殿试第一名。唐郑谷登第后,《宿平康里》诗曰:“好是五更残酒醒,耳边闻唤状元声。”按谷登赵昌翰榜,名次第八,非第一也。周必大有《回姚状元颖启》、《回第二人叶状元适启》。当时新进士,皆得称状元。惟南汉状元不可作。《十国春秋》载:“刘龚定例,作状元者,必先受宫刑。”罗履先《南汉宫词》云:“莫怪宫人夸对食,尚衣多半状元郎。”古称探花,不必第三名。《天中记》“唐进士杏园初会,使少俊二人探花游园,若他人先折名花,则二人被罚”。《蔡宽夫诗话》云:“故事:进士朝集,择年少者为探花使。”是探花者,年少进士之职,非必第三名也。进士帽上多插花。太宗曰:“寇准少年,正插花饮酒时。”温公性严重,不肯插花。或曰:“君恩也。”乃插一枝。大概以年少者为贵。某《及第》诗曰:“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杖人多笑,十里珠帘半下钩。”或又曰:“平康过尽无人间,留得宫花醒后看。”皆伤老之词。熙宁间,余中请禁探花,以为伤风化,遂停此例。后中以赃败,人咸鄙之。王弁洲曰:“禁探花之说,譬如新妇入门,不许妆饰,便教绩麻、造饭。理非不是也,而事太早矣。”余按李焘《长编》载:“陈若拙中进士第三名,以貌陋,人称瞎榜。”盖宋以第三名为榜眼,亦探花不必第三名之证。

  一十四

  商宝意有甥吴鉴南潢,为诗人尊莱之子,亦能诗。严海珊赠云:“何无忌酷似其舅,严挺之乃有此儿。”真巧对也。鉴南以主事从温将军征金川,大军溃于木果,中炮坠溪死。未死时,知不免,写诗两册,以一册付其妻叔周某逃归,以一册自置怀中。今秋帆先生所刻者,周带回之一册也。与程鱼门交好。程诵其《陶然亭》云:“偶着芒鞋策策行,到来心迹喜双清。短芦一片低如屋,空翠千层远入城。野旷每留残照久,地高先觉早凉生。老僧解得登临意,劝听残蝉曳树声。”《赠人》云:“波虽无恨终归·海,人到忘情却省才。”与乃舅宝意“人因福薄才生慧,天与才多恰费心”之句相似。

  一十五

  近今风气,有不可解者:士人略知写字,便究心于《说文》、《凡将》,而束欧、褚、钟、王于高阁;略知作文,便致力于康成、颖达,而不识欧、苏、韩、柳为何人。间有习字作诗者,诗必读苏,字必学米,侈然自足,而不知考究诗与字之源流。皆因郑、马之学多糟粕、省费精神,苏、米之笔多放纵、可免拘束故也。

  一十六

  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荀子曰:“人有失针者,寻之不得,忽而得之;非目加明也,眸而得之也。”所谓“眸”者,偶睨及之也。唐人句云:“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即“眸而得之”之谓也。

  一十七

  香亭弟出守广东,余赋诗送行云:“君恩深处忘途远,家运隆时惜我衰。”一时和者甚多。惟押“衰”字颇难。胡书巢妹夫和云:“江南政绩新遗爱,海外文章旧起衰。”余作书深美之。胡答书云:“为押‘衰’字颇费心,今果见许,足征兄之能知此中甘苦也。”书巢尤长五古,《途中望二华》云:“连山如洪涛,一泻不得住。散作平冈低,万壑此争赴。奔腾势未已,倔强有余怒。数里渐逶迤,坡陀相错互。草木何繁滋,容畜钦美度。落日下翠微,苍苍群峰暮。白云幻奇形,屡顾有时误。”《大散关》云:“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微径临深溪,马蹄畏虚踏。泉流乱石中,砰訇肆击磕。时节已初春,气候如残腊。黄叶间青条,风吹鸣飒飒。时见采樵人,行歌互相答。”《朝天峡》云:“旬月去云栈,登顿劳下上。舆中困掀簸,厌闻马蹄响。今晨改水涉,失喜听双桨。羌舟小如叶,羌水平如掌。健疑青鹘飞,疾类枋榆抢。滩转峡角来,双峙袤千丈。石裂怒欲落,畏压不敢仰。洞阴中惨栗,白日迷惝恍。其深蟠蛟龙,其毒聚蛇蟒。侧目望天关,阁道更渺茫。行人偶失足,一坠讵可想!”《寄香亭》云:“携手天水桥,送我北新关。君归我夜泊,咫尺不能攀。何况万余里,远隔千重山。子来既无期,我行犹未还。至今梦寐中,桥下闻潺潺。流水无已时,思君如连环。森森九种竹,灿灿十样笺。六六双鲤鳞,泠泠三峡泉。险易虽有殊,穷达何与焉?自惜结隆爱,金石贯贞坚。与子同一心,岂与时俗迁!寓书奈不达,在远情空延。子即能我谅,我衷胡由宣?相思如萱草,忧忿何时捐?”书巢受业于嘉禾布衣张庚,而诗之超拔,青出于蓝。因书巢全集未梓,为代存数章。

  —十八

  尹文端公论诗最细,有“差半个字”之说。如唐人:“夜琴知欲雨,晚簟觉新秋。”“新秋”二字,现成语也。“欲雨”二字,以“欲”字起“雨”字,非现成语也,差半个字矣。以此类推,名流多犯此病。必云“晚簟恰宜秋”,“宜”字方对“欲”字。

  一十九

  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杭州俞苍石秀才《观绳伎》云:“一线腾身险复安,往来不厌几回看。笑他着脚宽平者,行路如何尚说难?”又:“云开晚霁终殊旦,菊吐秋芳已负春。”皆有意义可思。严冬友壮年不仕,《韦曲看桃花》云:“凭君眼力知多少,看到红云尽处无?”

  二十

  痘神之说,不见经传。苏州名医薛生白曰:“西汉以前,无童子出痘之说。自马伏波征交耻,军人带此病归,号曰‘虏疮’,不名痘也。”语见《医统》。余考史书,凡载人形体者,妍媸各备,无载人面麻者。惟《文苑英华》载:“颍川陈黯,年十三,袖诗见清源牧。其首篇《咏河阳花》,时痘痂新落,牧戏曰:‘汝藻才而花面,何不咏之?’陈应声曰:‘玳瑁应难比,斑犀点更嘉。天怜末端正,满面与妆花。’”似此为痘痂见歌咏之始。

  二十一

  唐人有“南宫歌管北宫愁”之句,盖赋体也。不如方子云《晚坐》云“西下夕阳东上月,一般花影有寒温”,以比兴体出之,更妙。

  二十二

  安徽方伯奇丽川,席间诵和亲王《风筝》诗云:“风高欲上不得上,风紧求低不得低。”方伯《咏梅》云:“淡影是云还是梦,暗香宜雨亦宜烟。”风调相似。

  二十三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每出,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间:“公何好学?”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目耳。”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不相中。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二十四

  青阳秀才陈蔚,字豹章,能文,爱客,受业随园。《江行杂咏》云:“日沉远树青,烟起遥山失。何处舣孤舟?一灯古渡出。昨发螃蟹矶,今泊针鱼觜。秋风一夜生,吟冷半江水。”随其兄芳郁庭远行云:“江梅开遍雨霏霏,同驻邮亭整客衣。今日反嗟人似雁,一行齐向异乡飞。”郁庭有《草堂杂咏》云:“处士应门惟使鹤,高人去榻更无宾。小桥时有云遮断,不使游人过水西。”兄弟俱耽吟咏,人以双丁、二陆比之。

  莆田有吴荔娘者,庖人之女也。性爱洁而能诗。豹章聘为旁妻。未二年,卒。豹章为写其《兰坡剩稿》,有《春日偶成》云:“瞳瞳晓日映窗疏,荏苒韶光一枕余。深巷卖花新雨后,开门插柳嫩寒初。莺儿有语迁乔木,燕子多情觅旧庐。那用踏青郊外去,芊芊草色上阶除。”又:“深院不知春色早,忽惊墙外卖花声。”

  二十五

  向读金陵孙秀才韶咏《小孤山》云:“江心突兀耸孤峦,飘渺还疑月里看。绝似凌云一支笔,夜深横插水精盘。”后过此山,方知此句之妙。

  二十六

  河南抚军毕秋帆先生篷室周月尊,字漪香,长洲人也。酷嗜文墨,礼贤下士。咏《水仙》云:“影疑浮夜月,香不隔帘栊。”《偶成》云:“家如夜月圆时少,人似秋云散处多。”夫人还吴门,先生七夕寄诗云:“汴水吴山同怅望,今宵两地拜双星。”

  二十七

  泗州选贡毛俟园藻,辛卯秋赴金陵乡试,主试为彭芸楣侍郎。其友罗孝廉恕,彭门下士也。寓书索观近艺,戏为《催妆》俳语。毛答以诗云:“月影空潆柳影疏,秦淮水涨石城隅。小姑独处无郎惯,争似罗敷自有夫?”榜揭,毛获隽。罗往贺,入门狂叫曰:“今日小姑亦嫁彭郎矣!”一时传为佳话。

  二十八

  古人官贵行船多伐鼓,少陵诗曰:“打鼓发船谁氏郎?”白香山诗曰:“两岸红灯数声鼓,使君楼牒下巴东。”皆伐鼓之证也。今人开船鸣钲,未知起于何时。 

  二十九

  刘曾灯下诵《文选》,倦而就寝,梦一古衣冠人告之曰:“魏、晋之文,文中之诗也;宋、元之诗,诗中之文也。”既醒,述其言于余。余曰:“此余夙论如此。”

  三十

  余画《随园雅集图》,三十年来,当代名流题者满矣,惟少闺秀一门。慕漪香夫人之才,知在吴门,修札索题,自觉冒昧。乃寄未五日,而夫人亦书来,命题《采芝小照》。千里外,不谋而合,业已奇矣!余临《采芝图》副本,到苏州,告知夫人,而夫人亦将《雅集图》临本见示,彼此大笑。乃作诗以告秋帆先生曰:“白发朱颜路几重?英雄所见竟相同。不图刘尹衰颓日,得见夫人林下风。”

  三十一

  王梦楼太守,精于音律。家中歌姬轻云、宝云,皆余所取名也。有柔卿者,兼工吟咏。成啸崖公子赠以诗云:“侍儿原是纪离容,红豆拈来意转慵(时方示疾)一曲未终人不见,可堪江上对青峰?”柔卿和云:“生小原无落雁容,秋风偶觉病身慵。挂帆公子金陵去,望断青青江上峰!”

  三十二

  杭州孙令宜观察,余世交也。女公子云凤,幼聪颖,八岁读书,客出对云:“关关雎鸠。”即应声曰:“邕邕鸣雁。”观察大奇之。和余《留别杭州》诗四首,录其二云:“扑帘飞絮一春终,太史归来去又匆。把菊昔为三径客,盟鸥今作五湖翁。囊中有句皆成锦,闺里闻名未识公。遥忆花间挥手别,片帆天外挂长风。”“未曾折柳倍留连,纵得重来又隔年。远水夕阳青雀舫,新蒲春雨白鸥天。三千歌管归花县,十二因缘属散仙。安得讲筵为弟子;名山随处执吟鞭!”

  三十三

  羊后答刘曜语,轻薄司马家儿:“再醮之妇,媚其后夫;所谓闺房之内,更有甚于画眉者。”床笫之言不逾阈,史官何以知之?杨妃洗儿事,新、旧《唐书》皆不载,而温公《通鉴》乃采《天宝遗事》以入之。岂不知此种小说,乃委巷谰言,所载张嘉贞选婿,得郭元振,年代大讹,何足为典要,乃据以污唐家宫阃耶?余咏《玉环》云:“《唐书》新、旧分明在,那有金钱洗禄儿?”盖雪其冤也。第李义山《西郊百韵》诗,有“皇子弃不乳,椒房抱羌浑”之句。天中进士郑蜗《津阳门》诗,亦有“禄儿此日侍御侧”、“绣羽褓衣日质质”之句。岂当时天下人怨毒杨氏,故有此不根之语耶?至于杨妃缢死佛堂,《唐书》、《通鉴》俱无异词,独刘禹锡《马嵬》诗云:“贵人饮金屑,倏忽舜英暮。”似贵妃之死,乃饮金屑,非雉经矣。传闻异词,往往如是。

  三十四

  唐人诗话:“李山甫貌美。晨起方理发,云鬟委地,肤理玉映。友某自外相访,惊不敢进。俄而山甫出,友谢曰:‘顷者误入君内。’山甫曰:‘理发者即我也。’相与一笑。”余弟子刘霞裳有仲容之姣,每游山必载与俱。赵云松调之云:“白头人共泛清波,忽觉沿堤属目多。此老不知看卫蚧,误夸看杀一东坡。”

  三十五

  “忍冻不禁先自去,钓竿常被别人牵。”宋人句也。默禅上人一联云:“水藻半浮苔半湿,浣纱人去不多时。”俱眼前语,而余韵悠然。

  三十六

  余过袁江,蒙河督李香林尚书将所坐船亲送渡河。席间读尚书诗,《野行》云:“香闻春酒熟茅店,红惜秋花开野塘。”《宿永平》云:“树树鸟相语,山山水上看。”皆佳句也。又见赠二律,已梓入集中矣。其尊人湛亭尚书,先督南河,《遥湾夜泊》云;“风雪荆山道,春帆滞水涯。几声深夜犬,知近野人家。”《赴南河》云:“过颡应知因搏致,彻桑须及未阴时。”用《孟子》语,而治河之道,思过半矣。

  三十七

  钱文端公少时,乡试落第。其科主试者赵侍郎也,别号长眉公,观演《小尼姑下山》,戏题云:“三寸黄冠绾碧丝,装成十六女沙弥。无情最是长眉佛,诉尽春愁总不知。”毛西河选闺秀诗,独遗山阴女子王端淑。王献诗云:“王嫱未必无颜色,争奈毛君笔下何?”一藏其名,一切其姓。

  三十八

  尹似村有句云:“自与情人和泪别,至今愁看雨中花。”蒋廷镕有句云:“自从环巩无消息,檐马丁东不忍听。”

  三十九

  阮亭先生,自是一代名家。惜誉之者,既过其实;而毁之者,亦损其真。须知先生才本清雅,气少排异,为王、孟、韦、柳则有余,为李、杜、韩、苏则不足也。余学遗山,《论诗》一绝云:“清才未合长依傍,雅调如何可诋缉嫫?我奉渔洋如貌执,不相菲薄不相师。”

  四十

  本朝古文之有方望溪,犹诗之有阮亭:俱为一代正宗,而才力自薄。近人尊之者,诗文必弱;诋之者,诗文必粗。所谓佞佛者愚,辟佛者迂。

  四十一

  郑夹潆笑韩昌黎《琴操》诸曲为《兔园册子》,薄之太过。然《羡里操》一篇,末二句云:“臣罪当诛,天王圣明。”深求圣人,转失之伪。按《大雅》:“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汝焦哮于中国,敛怨以为德。”文王并不以纣为圣明也。昌黎岂不读《大雅》耶?东坡言孔子不称汤、武。按《革卦·系词》:“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系词》,孔子所作也。东坡岂不读《易经》耶?刘后村为吴恕斋作《诗序》云:“近世贵理学而贱诗赋,间有篇章,不过押韵之语录、讲章耳。”余谓此风,至今犹存。虽不入理障,而但贪序事、毫无音节者,皆非诗之正宗。韩、苏两大家,往往不免。故余《自讼》云:“落笔不经意,动乃成苏、韩。”

  四十二

  为人不可不辨者:柔之与弱也,刚之与暴也,俭之与啬也,厚之与昏也,明之与刻也,自重之与自大也,自谦之与自贱也,似是而非。作诗不可不辨者:淡之与枯也,新之与纤也,朴之与拙也,健之与粗也,华之与浮也,清之与薄也,厚重之与笨滞也,纵横之与杂乱也,亦似是而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四十三

  明季以来,宋学太盛。于是近今之士,竞尊汉儒之学,排击宋儒,几乎南北皆是矣。豪健者尤争先焉。不知宋儒凿空,汉儒尤凿空也。康成臆说,如用麒麟皮作鼓郊天之类,不一而足。其时孔北海、虞仲翔早驳正之。孟子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尚且周室班爵禄之制,其详不可得而闻。又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况后人哉?善乎杨用修之诗曰:“三代后无真理学,‘六经’中有伪文章。”

  四十四

  后之人未有不学古人而能为诗者也。然而善学者,得鱼忘筌;不善学者,刻舟求剑。 

  四十五

  韩倔胄伐金而败,与张魏公之伐金而败,一也。后人责韩不责张,以韩得罪朱子故耳。然金人葬其首,谥曰忠缪,以其忠于为国,缪于谋身也。钱辛楣少詹过安阳吊之曰:“匆匆函首议和亲,昭雪何心及老秦。一局残棋偏汝着,千秋公论是谁伸?横挑强敌诚非计,欲报先仇岂为身?一样北征师挫衄,符离未戮首谋人。”少詹又吊姚广孝云:“空登北郭诗人社,难上西山老佛坟。”

  四十六

  唐僧大雅《半截碑》,颂吴大将军李夫人曰:“圆仪替月,润脸呈花。”邯郸淳作《孝女曹娥碑》曰:“令色孔仪,巧笑倩兮。”颂其德,及其貌,皆涉轻佻,与题不称。然大旨是仿《硕人》一章。迂儒读之,必起物议。

  四十七

  方敏悫公三妹能诗,自画牡丹,题云:“菊瘦兰贫植谢家,愧无春色绘年华。剩来井底胭脂水,学画人间富贵花。”公咏《清凉山桃花》云:“倾将一井胭脂水,和就六朝金粉香。”似袭乃妹诗,而风趣转逊。

  敏悫公未遇时,祖、父俱以罪戍塞外。公南北奔走,备极流离。清凉寺僧号中州者,知为伟人,时周恤之。公赠诗云:“须知世上逃名易,只有城中乞食难。”后官制府,为中州弟子丽雅重建清凉寺,殿宇焕然。余过而有感,亦题诗云:“细读纱笼数首诗,尚书回首忆前期。英雄第一心开事,挥手干金报德时。”苏州薛皆三进士有句云:“人生只有修行好,天下无如吃饭难。”意与方公相似。

  四十八

  虞山王次山先生峻,风骨严峭;馆蒋文肃公家,晚不戒于酒,肆口嫂骂。蒋家人群欲殴之。文肃呵禁。次日,待之如初。先生不自安,辞去。余己未会试,出文恪公门下,闻此说而疑之。后读先生《哭文肃公》诗云;“回首却伤门下士,少时无赖吐车茵。”方知此事信有,愈征文肃之贤,而先生之不讳过也。先生少所许可,独誉枚不绝于口。以故,枚虽报罢鸿词科,而名声稍起公卿间。惜无所树立,以酬先生之知。而先生自劾罢都御史彭茶陵,直声震天下。后竟卧病不起,悲夫!

  博陵尹元孚先生,少孤贫,以母教成名。督学江南,好教人读《小学》,宗程、朱。余时宰江宁,意趣不合。一日,先生驺唱三山街,为某大将军家奴所窘,诈称某王遣来。太守不敢诘,予收缚置狱。先生以此见重。适高相国斌有事来江宁,先生面称枚云:“才如子建,政如子产。”亡何,先生薨。予感知己之恩,将赋挽诗,见次山先生四章,不能再出其右,遂搁笔焉。其警句云:“母教成三徙,君恩厚两朝。”又曰:“士幸方知向,天何遽夺公!”从古文人得功于母教者多,欧、苏其尤著者也。次山题钱古亭《夜纺授经图》曰:“辛勤篝火夜灯明,绕膝书声和纺声。手执女工听句读,须知慈母是先生。”

  四十九

  尹元孚先生,任两淮鹾务时,布衣鲍皋以诗受知。今有《海门集》行世,皆先生为之提倡。鲍《奉陪先生泛海口》诗云:“蓬莱清切逢仙侣,蛟鳄威棱避显官。”其相得如此。因忆明大学士刘健好理学,恶人作诗,曰:“汝辈作诗,便造到李、杜地位,不过一酒徒耳。”嘻!《记》云:“不能诗,于礼缪。”孔子教人学诗,在《论语》中,至于十一见;而刘公乃为此言,不如尹公远矣!

  五十

  随园有对联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故是李侍郎因培所赠,悬之二十余年。忽一日,岳大将军钟琪之子参将名潜者来谒。入门先问此联有否,现悬何处。予指示之。端睇良久,曰:“此后书舍,可有蔚蓝天否?”予问:“何以知之?”曰:“余在四川时,梦先大人引游一园,有此联额,且曰:‘将我交此园主人。’潜惊醒,遍访川中,无人知者。今来补官江病起不知秋几许,飞来黄叶满庭中。”《七夕》云:“银汉横斜玉漏催,穿针瓜果钉妆台。一宵要话经年别,那得工夫送巧来?”

  五十四

  顾东山有女,美而不嫁,好服坏色衣,持念珠,作六时梵语。其母哂之,曰:“汝故是优婆夷耶?”女微哂而已。行年三十,操修益坚。父母知其志,为筑即是庵处之,因号即是庵主人。许太夫人题其庵云:“上界遭沦谪,人言萼绿华。十年贞不字,一室语无哗。遣兴惟吟絮,逢春欲避花。结庵殊可羡,萱草傍兰芽。”

  五十五

  嘉善曹六圃廷栋,少宰蓼怀之孙,隐居不仕。自号慈山居士,自为寿藏,不下楼者二十年,著作甚富。余爱其晚年佳句,如:“废书只觉心无着,少饮从教睡亦清。”“病教揖让虚文减,老觉婆娑古意多。”“诗真岂在分唐、宋,语妙何曾露刻雕?”余称其诗,专主性情。慈山寄札谢云:“老人生平苦心,被君一语道破。”屡招余往,而竟不遂其愿。卒已八十五矣。

  五十六

  余性不饮酒,又不喜唱曲,自惭窭人子。故音律一途,幼而失学。偶读桐城张文和公《元夕寄弟药斋》诗云:“亦知令节休虚度,其奈疏慵本性何?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公为大学士文端公之子,一生富贵,而独缺东山丝竹之好,何耶?岂金星不入命之故耶?余亲家徐题客,健庵司寇孙也,五岁能拍板歌。见外祖京江张相国,相国爱之,抱置膝上。乳母在旁夸曰:“官官虽幼,竟能歌曲。”相国怫然曰:“真耶?”曰:“真也!”相国推而掷之,曰:“若果然,儿没出息矣!”两相国性情相似。后徐竟坎凛,为人司音乐,以诸生终。《自嘲》云:“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因缘到处新。”此语,题客亲宁,有人谈及,故来相访。”因出将军行状二十余页,稽首求传。予读之,杂乱舛错,为编纂七日方成。而岳又调往金川,不复再见矣。今年夏间,偶抄选鲍海门诗二十余首,其子之钟适渡江来。余告以选诗之事,问:“尊人有余集否?”鲍不觉泣下,曰:“异哉]余今而知梦之有灵也J吾渡江前三日,梦与先人游随园:先人与公同修船,以纸补其窗棂。醒而不解。今思之:夫船者,传也;纸者,诗之所附以传者也。今公抄选先人之诗,岂不暗相吻合耶?”甚矣鬼神之好名也!

  五十一

  诗贵翻案。神仙,美称也;而昔人曰:“丈夫生命薄,不幸作神仙。”杨花,飘荡物也;而昔人云:“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有一春忙。”长沙,远地也;而昔人云:“昨夜与君思贾谊,长沙犹在洞庭南。”龙门,高境也;而昔人云:“好去长江千万里,莫教辛苦上龙门。”白云,闲物也;而昔人云:“白云朝出天际去,若比老僧犹未闲。”“修到梅花”,指人也;而方子云见赠云:“梅花也有修来福,着个神仙作主人。”皆所谓更进一层也。

  五十二

  苕溪女子姚益鳞,嫁严林溪,以夭亡。《送姊之洚溪》云:“姊妹花窗下,相依两意同。拈针五夜火,拜月一襟风。忽逐分飞雁,都为断梗蓬。拟将苕水阔,送尽别离衷。”《闰七夕》云:“微云依约接银河,一月佳期两度过。倘把重逢欢较昔,翻教添得别愁多。”

  五十三

  沈学子有女弟子徐瑛玉,字若冰,昆山人,嫁孔氏,能诗,早亡。与王兰泉夫人许云清,及吾乡方宜照之女芷斋,唱和甚多。和学子《送春》云:“春光心事两蹉跎,愁见飞花槛外过。漫说穷愁诗便好,算来诗不敌愁多。”《病起》云:“重开鸾镜施膏沐,卷上珠帘怯晓风。病起不知秋几许,飞来黄叶满庭中。”《七夕》云:“银汉横斜玉漏催,穿针瓜果钉妆台。一宵要话经年别,那得工夫送巧来?”

  五十四

  顾东山有女,美而不嫁,好服坏色衣,持念珠,作六时梵语。其母哂之,曰:“汝故是优婆夷耶?”女微哂而已。行年三十,操修益坚。父母知其志,为筑即是庵处之,因号即是庵主人。许太夫人题其庵云:“上界遭沦谪,人言萼绿华。十年贞不字,一室语无哗。遣兴惟吟絮,逢春欲避花。结庵殊可羡,萱草傍兰芽。”

  五十五

  嘉善曹六圃廷栋,少宰蓼怀之孙,隐居不仕。自号慈山居士,自为寿藏,不下楼者二十年,著作甚富。余爱其晚年佳句,如:“废书只觉心无着,少饮从教睡亦清。”“病教揖让虚文减,老觉婆娑古意多。”“诗真岂在分唐、宋,语妙何曾露刻雕?”余称其诗,专主性情。慈山寄札谢云:“老人生平苦心,被君一语道破。”屡招余往,而竟不遂其愿。卒已八十五矣。

  五十六

  余性不饮酒,又不喜唱曲,自惭窭人子。故音律一途,幼而失学。偶读桐城张文和公《元夕寄弟药斋》诗云:“亦知令节休虚度,其奈疏慵本性何?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公为大学士文端公之子,一生富贵,而独缺东山丝竹之好,何耶?岂金星不入命之故耶?余亲家徐题客,健庵司寇孙也,五岁能拍板歌。见外祖京江张相国,相国爱之,抱置膝上。乳母在旁夸曰:“官官虽幼,竟能歌曲。”相国怫然曰:“真耶?”曰:“真也!”相国推而掷之,曰:“若果然,儿没出息矣!”两相国性情相似。后徐竟坎凛,为人司音乐,以诸生终。《自嘲》云:“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因缘到处新。”此语,题客亲为余言。

  五十七

  吾乡孝廉王介眉,名延年,少尝梦至一室,秘帖古器,盎然横陈。榻坐一叟,短身白须,见客不起,亦不言。又有一人,颀而黑,揖介眉而言曰;“余汉之陈寿也,作《三国志》,黜刘帝魏,实出无心;不料后人以为口实。”指榻上人曰:“赖彦威先生以《汉晋春秋》正之。汝乃先生之后身,闻方撰《历代编年纪事》,夙根在此,须勉而成之。”言讫,手授一卷书,俾题六绝句而寤。寤后仅记二句曰:“惭无《汉晋春秋》笔,敢道前身是彦威?”后介眉年八十余,进呈所撰《编年纪事》,赐翰林侍读。

  五十八

  同年储梅夫宗丞,能养生,七十而有婴儿之色。乾隆庚辰,奉使祭告岳渎,宿搜敦邮旅店。是夕,灯花散彩,倏忽变现,喷烟高二三尺。有风雾回旋。急呼家童观之,共为诧异,相戒勿动。梦群仙五六人,招至一所,上书“赤云冈”三字,呼储为云麾使者。诸仙列坐联句,有称海上神翁者首唱,曰:“莲炬今宵献瑞芝。”次至五松丈人,续曰:“群仙佳会飘吟髭。”又次,至东方青童,曰:“春风欲换杨柳枝。”旁一女仙曰:“此云麾《过凌河》句也,汝何故窃之?”相与一笑,忽灯花如爆竹声,惊而醒。  

  五十九

  蒋苕生太史序玉亭女史之诗,曰:“《离》象文明,而备位乎中;女子之有文章,盖自天定之。玉亭名慎容,姓胡,山阴人,嫁冯氏;所天非解此者,遂一旦焚弃之。然其韵语,已流播人间,有《红鹤山庄诗》行世。其女兄弟采齐、景素,亦皆能诗,俱不得志。玉亭尤郁郁,未四旬,殁矣尸其《病中》云:“惚惚魂无定,飘飘若梦中。扶行惊地软,倚卧觉头空。放眼皆疑雾,闻声似起风。那堪窗下雨,寂寞一灯红。”《窥采齐晓妆》云:“徘徊明镜漫凝神,个里伊谁解效颦?一树梨花一溪月,隔窗防有断魂人。”《女郎词》云:“相呼同伴到帘帏,偷看新来客是谁。又恐被人先瞥见,却从纨扇隙中窥。”《残梅》云:“才发疏林便褪妆,冰姿空对月昏黄。东风只顾吹零雨,那惜枝头有暗香?”采齐,名慎仪。《早起》云:“一番花信五更风,那管春宵梦未终。起傍芳丛频检点,夜来曾否损深红?”《夜眠》云:“银蟾朗彻有余光,静坐庭轩寄兴长。地僻不知更漏永,瞥惊花影过东墙。”《赠苕生》云:“沽酒每闻捐玉佩,济人时复典宫袍。”殊贴切苕生之为人。余问苕生:“玉亭貌可称其才否?”苕生乃诵其《菩萨蛮》一阕云:“人言我瘦形同鹤,朝朝揽镜浑难觉。但见指尖长,罗衣褪粉香。  若能吟有异,不管腰身细。清减肯如梅,凋零亦是魁。”可想见风调,使人之意也消。

  《红鹤山庄诗》,乃王菊庄孝廉为之刊行。玉亭作词谢云:“多谢诗人,深蒙才士,不憎戚末堪因倚。吴头楚尾一相逢,白云红鹤传千里。 南浦悲吟,西窗闲技,居然卷附秋香里。寸心从此莫言愁,人间已有人知己。”其女思慧,嫁刘侍郎秉恬,亦才女也,《过岭》云:“半岭梅花成故旧,两肩书本是行装。”

  六十

  孔荭谷扶乩,有女仙,自称袁苗君,名沅,年十五,入蜀王昶宫中,给事花蕊夫人。未进御,而唐兵下蜀,苗君匿民间,被人搜得,将献之大帅,行次剑阁,投水死,年才十八。今石壁间有垂红珊瑚树者,即其稿葬所也。菊庄为题诗云:“剑阁崔巍万古存,西川宫殿总成尘。可怜殉国磨笄者,不是昭阳宠幸身!”

  六十一

  苏州杨文叔先生,掌教吾乡敷文书院,以实学教人。余年十九,即及门焉。后宰江宁,而先生掌教钟山,又复追随绛帐。近闻其家式微,诗稿遗失,仅传《孝陵》二首,云:“鼎湖龙去上升天,弓剑埋藏四百年。金碗玉鱼无恙在,不须清泪滴铜仙。”“竖儒瞻拜旧山陵,落日平芜百感生。欲奏通天台下表,只怜才谢沈初明。”先生名绳武,康熙癸已翰林,维斗先生孙也。

  六十二

  江宁方伯永公之子明新,字竹岩,性耽风雅。其弟亮,字铁崖,亦聪颖。在江宁时,与余交好,选胜征歌,时时不绝。后永公内用。竹岩留别诗云:“春风几度坐琼筵,玉屑霏霏细雨天。盛会忽然成往事,别情无那到尊前。挂帆江上三秋雨,写恨银灯五色笺。此后梦魂来不易,琴声重听是何年?”铁崖云:“雁唳空天气沆寥,骊歌未唱已魂消。两年师弟情何重,一别关山路正遥。海上瑶琴惊忽断,岩前丛桂怅难招。离怀此际凭谁说,只可长亭折柳条。其师严翼祖孝廉,亦留别四首,末云:“子云笔札君卿舌,到处听人说感恩。”铁崖《游河房》云:“水深不觉渔舟过,橹动先看月影摇。”

  六十三

  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读史诗无新义,便成《廿一史弹词》;虽着议论,无隽永之味,又似史赞一派:俱非诗也。余最爱常州刘大猷《岳墓》云:“地下若逢于少保,南朝天子竟生还。”罗两峰咏《始皇》云;“焚书早种阿房火,收铁还留博浪椎。”周钦来咏《始皇》云:“蓬莱觅得长生药,眼见诸侯尽入关。”松江徐氏女咏《岳墓》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皆妙。尤隽者,严海珊咏《张魏公》云:“传中功过如何序?为有南轩下笔难。”冷峭蕴藉,恐朱子在九原,亦当干笑。

  海珊自负咏古为第一,余读之果然。《三垂冈》云:“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赤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六十四

  桐城张药斋宗伯,三任江南学政,奖擢名流,诗尤清婉。《题三妹澄碧楼》云:“小轩近对碧波澄,隔着疏杨唤欲应。最好淡云微月夜,半帘相望读书灯。”《寄女》云:“香羹洗手调晨膳,书案分灯补旧襦。”《喜若需归里》云:“一匹绢堪怜宦况,五车书足艳归装。”余以翰林改官,公向其兄文和公作元相语曰:“韩愈可惜!”

  六十五

  崔念陵进士《鄱阳道中》云:“班鸠呼雨两三处,毛竹编篱四五家。流水声中行半日,薰风不动晚禾花。”《折柳》云:“陌头杨柳正垂丝,泣雨含风送别离。今日儿心正飘荡,折枝休折带花枝。”崔有如此才,而以微罪褫职,漂泊江宁僧舍。当事者欲逐回籍,予力为护持,久之乃行。

  六十六

  年家子任进士大椿,诗学选体,独《了义寺》一首,脱尽齐、梁金粉。词曰:“过坞指归林,到寺停双楫。风吹烟穗斜,入户气骚屑。境僻罕来踪,日落见残雪。不识此何人,隔竹闻僧说。”又有句云:“抱琴看月去,吹鬓爱风来。”

  六十七

  壬申冬,阳羡诗人汪溥,落魄金陵。余小有周济,蒙赠诗云:“邂逅得蒙青眼顾,此生今已属明公。”还家后,寄其弟玉珩《图山草堂诗》来,有“屋角响松涛,晴日长疑雨”之句。又《柳絮》云:“明知绣阁多春思,故傍帘前款款飞。”

  六十八

  竹筠女子早卒。自焚诗稿,仅传其《宫词》云:“中官宣诏按新筝,玉指轻弹别恨声。恰被东风吹散去,君王乍听未分明。”高东井题云:“丛残私字叠鸳鸯,零乱残脂尽断肠。赖是六丁收不尽,一编擎出返魂香。”

  六十九

  同年邵叔岩太史《玉芝堂四六》一编,直逼齐、梁,诗亦高雅。掌教常州,余泊舟相访。别后寄七律四章,有句云:“兴来不觉风吹帽,坐久方知露湿衣。”《北归》云:“终朝济水随船尾,尽日淮山在眼中。”

  七十

  曹学士洛梗言:少时过市,买《椒山集》归。夜阅之倦,掩卷卧,闻叩门声,启视,则同学迟友山也。携手登台联句云:“冉冉乘风一望迷,”迟“中天烟雨夕阳低。来时衣服多成雪,”曹“去后皮毛尽属泥。但见白云侵月冷,”迟“微闻黄鸟隔花啼。行行不是人间象,手挽蛟龙作杖藜。”曹吟罢,友山别去。学士归语其妻,妻不答;呼仆,仆不应。复坐北窗,取《椒山集》,掀数页,回顾,则身卧竹床上。大惊,始知梦也。少顷,友山讣至。

  七十一

  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时,梦人召至一处,金字榜云“九天玄女之府”。周入拜,见玄女霞帔珠冠,南面坐,以手平扶之,曰:“无他相属,因小女有像,求先生诗。”出一卷,汉、魏名人笔墨俱在,淮南王刘安隶书最工,自曹子建以下,稍近钟、王风格。周题五律四首。玄女喜,命女出拜。神光照耀,周不敢仰视。女曰:“周先生富贵中人,何以身带暗疾?我为君除之,作润笔资。”解裙带,授药一丸。周幼时误吞铁针,着肠胃间,时作隐痛。服后霍然。醒来诗不能记,惟记一联云:“冰雪消无质,星辰系满头。”

  七十二

  尤琛者,长沙人,少年韶秀,过湘溪野庙,见塑紫姑神甚美,题壁云:“藐姑仙子落烟沙,冰作阑干玉作车。若畏夜深风露冷,槿篱茅舍是郎家。”夜有叩门者。启之,曰:“紫姑神也。读郎诗,故来相就。”手一物与尤曰:“此名紫丝囊。吾朝玉帝时,织女所赐。佩之,能助人文思。”生自佩后,即登科出宰。女助其为政,有神明之称。余按尤诗颇蕴藉,无怪神女之相从也。其始末甚长,载《新齐谐》中。

  七十三

  先祖旦釜公有诗一册,皆蝇头草书。予幼时曾手录之。一行为吏,屡移眷属,竟尔遗失。仅记其《咏雪》云:“忽然卷幔如逢月,可惜开窗不见山。”《途中遇雪》云:“四望平林飞鸟绝,一肩行李店房疏。”《巩县幕中五十自寿·沁园春》二阕,云:“自寿三杯,仰天稽首,屈指徘徊。叹一经糟粕,挂名入泮;八场傀儡,逐队登台。渐渐消磨,人生老矣,富贵功名安在哉!休伤感,且搜寻秃管,别作生涯。佣书事属吾侪,权混迹藩篱学卖呆。任纡青拖紫,名齐北斗;论黄数白,富比长淮。与我无干,事皆前定,何苦攒眉不放开?与君约,在醉乡深处,不饮休来。”又云:“自寿三杯,从今客邸,追数年华。忆金灯纵饮,呼卢喝雉;雕鞍驰射,问柳寻花。此兴非遥,廿年前事,倏忽皤然老缺牙。忧来处,把唾壶敲缺,羯鼓频挝。  几年浪迹天涯,若个是狂夫不忆家。看零丁弟妹,睁睁望我;娇柔儿女,悄悄呼爷。恨不乘风,飘然归去,可奈关河道路赊!黄昏后,问有谁伴我,数点寒鸦。”先祖慈溪籍,前明槐眉侍御之孙。槐眉与其父茂英方伯,有《竹江诗集》行世。

  七十四

  叔父健磐公,游西粤三十余年。卒时,香亭弟年才十岁,以故诗多散失。余归其丧,搜簏中,仅存见寄五律云:“独向空庭立,诗思入沭阳。才先施简邑,俸可养高堂。汝岂池中物?吾愁鬓上霜。何时一尊酒,相对话沧桑?”“吾生最飘泊,泪迹满征衣。紫陌春犹在,青年事已非。水宽鱼未活,树密鸟难依。朽骨埋何处?秋原瘴雨飞。”

  七十五

  尹似村《小园》绝句云:“春草自来芟不尽,与花无碍不妨多。”深得司马温公所云“草非碍足不芟”包容气象。

  七十六

  扬州郭元钎,字于宫,江左十五子之一也。秋闱文卷,偶误一字,乃挖小孔,补缀书之。收卷官勘以违例,不许入场。于宫作《挖孔》诗云:“吾道真成一喟然,仰高未已忽钻坚。甲午首题:《仰之弥高》。似餐脉望三枚字,未补娲皇五色天。眼底金锟昏待刮,年来玉楮刻将穿。海山伴侣飞腾尽,惭愧偏为有漏仙。”“一罅亏成抵海宽,功名赢得齿牙寒。世情毕竟吹毛易,笔力须知透背难。混沌画眉良可已,虚空着楔本无端。些些纰缪无多子,劳动诸君反覆看。”又:“谁知百步穿杨手,如此夸张洞札工。”“身世自怜还自笑,此生相误只毛锥。”真不愧才人吐属。

  七十七

  余在王孟亭太守处,翻阅旧簏。得刘大山先生手书诗册。贺其祖楼村修撰移居云:“官如蚕受茧丝缠,郁郁惟将邸舍迁。家具无多移校易,街坊太远住堪怜。月逢庙市刚三日,俸算词林已六年。闭户忍饥都不患,只愁囊乏买书钱。”“碧山堂里老尚书,二十年前此卜庐。任防交游今在否?羊昙涕泪痛何如!颓廊有甓奔饥鼠,废圃无墙种野蔬。此日君居最相近,教余一到一踌蹰。”大山名岩,江浦人,人但知其工作时文,而不知诗才清妙乃尔。所云碧山堂尚书者,即东海徐健庵司寇,领袖名场者也。查浦先生亦有诗云:“分明万壑归东海,不到朝宗转自疑。”可谓善于推尊者矣。

  七十八

  芜湖范兆龙,字荔江,馆江宁宰陆兰村署中,时以诗见示,归后身亡。记其《雨宿韩家庙》一首云:“阴云蔽空白日冥,疾风满路驱雷霆。幸接招提投一宿,空廊寂寂飞鼯鼯。斋厨无人烟火熄,佛前几卷堆残经。燃灯枯坐双耳冷,侧听万斛松涛倾。檐溜须臾声渐止,门外潺谖犹未已。开轩月露浩盈阶,仰看天光净如洗。”

  七十九

  上虞陈少亭爱童二树五言,为《摘句图》,仿阮亭之摘施愚山也。余尤喜其“早烟山际重,春雾水边多”、“看花蜂立帽,问水鹭随人”、“晴流鸣断壑,山影卧空田”数联。

  孔纬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对他的外甥侄子说:“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和晋公王铎,充当弘文馆学士,审理馆中事务。上任后,巡视办公厅。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审理馆中事务。晚春,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说道:'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只要一间。现在如此壮丽,你很不知道,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他听了这话,记在心里。他又告诉我说,'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或许还可以。从你以后的人,就会遭遇那种事'。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邠公的话,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这时昭宗继承帝位,孔纬任宰相,朝廷各种体统,破坏无余,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

  李克助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昭宗帝在华州。郑州县令崔銮,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御史台刑部上奏:按罪应当绞死。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韩建问李尚书:“崔銮是你的亲戚吗?为什么不上奏?”李克助说:“是帮助您的办法呀。”韩建说:“崔县令贪赃,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李克助说:“听说你提高价格,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韩建说:“我是华州节度使,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李克助说:“华州百姓是天子的,不是你的。像你所说,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把他贬为颍阳尉。

  京都儒士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都来自内心的胆气。胆气如果强盛,自己就无所恐惧,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若说胆气啊,我是真有哇。”众人笑着说:“必须先试试,然后才可信你。”有个人说:“我的亲戚有座宅院,过去非常不吉祥,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一夜不害怕,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这个人说:“就按你们说的办。”第二天便去了。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只是没人住罢了。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送到宅院里。大家说:“你还要什么东西?”他说:“我有一把剑,可以自卫。请你们不要担忧。”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锁上门回去了。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到了晚上,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仆人也不许跟随。他就在卧室里住宿,一点也不敢睡,只是熄灭了灯,抱着剑坐着,惊恐不止。到了半夜,月亮升起来了,从窗缝中斜照进来。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飘飘地动。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把剑一挥,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发出了声音,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因为特别害怕,所以也不敢找寻,只握着剑坐在那里。到了五更,突然有个东西,上台阶来推门,门没有推开,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咻咻地喘气。这人害怕极了,握着剑向前砍去,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剑也失手落在地上。此人又不敢去找剑,怕那东西进来。他钻到床下蜷伏着,一点也不敢动。突然困倦起来,睡着了,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人们已来开门,到了内室,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儒士才醒过来,开门时还在战栗。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大家也异常害怕,就到墙壁下去找。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鸟”。原来是那个旧帽子,已经破烂,被风一吹,像鸟在扇动翅膀。剑在狗洞旁边,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原来是他骑的那驴,已被砍破了嘴,唇齿破损。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众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大家搀着儒士回去,儒士惊恐心跳,十天才好。

  孟乙  

  徐州萧县,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貉子,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当太阳偏西时,看见道边数百步处,有高大的野坟;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于是他走了进去。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搅不动了,就问:“你是人是鬼?是妖怪还是鬼魅?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黑暗中回答说:“我是人哪。”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说:“我姓李,从前是个小偷,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受到各种体罚,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逃到这个地方,生死听天由命吧。”孟乙可怜他,把他带回了家,藏在夹壁中,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却忽然在荒坟之中,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

  振武角抵人  

  光启年间,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举行宴会,奏乐舞蹈之后,就下令摔跤比赛。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体力方面,都比不过他。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就选了三个人,相继和他比试,魁梧的人都胜了。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我可以打倒这个人。”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因为他坚决请求,于是就答应了他。秀才下了台阶,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把衣服系紧一些,握着左拳走上前去,魁梧的人微笑着说:“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满座大笑。秀才慢慢走出圈外,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主帅问他:“是什么招术?”他回答说:“近年旅游,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当时此人刚近饭桌,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有个同伴说:'他怕大酱,见到就晕倒。'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刚才去厨房,要了点大酱,握在手中,这个人见到后,果然倒了。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有个叫边岫的判官,亲眼看到了这件事。

  赵崇  

  赵崇这个人庄重、清高、耿直,家中没闲杂的客人,羡慕王濛、刘真长的风度。格调高洁,不写文章,号称“无字碑”。每次遇到调任他职,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他说:“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世人因此看不起他。

  韩偓  

  韩偓,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那年冬天,皇帝巡幸凤翔,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国家由乱而治之初,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韩偓启奏道:“您运气符合中兴,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以安定风俗。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皇帝很赞叹。第二天,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当时梁太祖(朱温)在京城,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他又与王赞有隔膜,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在皇帝面前,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皇帝说:“赵崇是韩偓推荐的。”当时韩偓在场,梁太祖叱责他。韩偓启奏:“我不敢同大臣争辩。”皇帝说:“韩偓,你出去吧!”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手风慵展八行书,眼病休看九局基。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前筠管长蒲卢。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满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

  薛昌绪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天性如此。在快速写作方面,就谁也不能赶上了。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必有礼节法度: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往来多次,允许了,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高谈阔论一番,喝杯茶,吃些水果就回去了。有时想到卧室去,那礼节也是这样。他曾经说:“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泾州大帅临走时,刚要上马,忽然想到了薛昌绪,说:“传话给书记官,快请他上马。”连催几回,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说:“告诉太师,请他们先走,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军帅很生气,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这大概是人妖吧。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

  姜太师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弄不清叫什么名,是许田人,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失去了双亲。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官至正一品。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就一定用鞭子抽他。就这样好多年,计算一下,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夫人说:“你是哪里人?”姜老头回答说:“是许田人。”又问:“你还有什么亲人?”回答说:“当初被抢掠的时候,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至今不知道下落。”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排行次第、家族分支、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姜老头都说了。等到姜太师回府,夫人告诉说:“姜老头要请假回乡,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回答说:“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剩下的都不记得了。”姜太师大哭起来,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然后奏明先主,说:“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于是用金帛、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

  康义诚  

  后唐长兴年间,侍卫使康义诚,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忽有一天,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就询问他的姓氏,说姓康。又问了他的故乡、亲属、家族、子女、后代,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于是两人拥抱痛哭。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

  高季昌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龙德初年以来,只求安稳地活着。我现在去朝见庄宗,试探试探。他若是想得天下,一定不会囚系我。要是进军别的地方,那可是子孙的福分。这次行动决定了。”从皇宫回来以后,他告诉梁震说:“新国主经历百战,才得到河南。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春秋》。又竖起指头说:'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哪还有辅佐的大臣!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我现在高枕无忧了。”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不到三年,庄宗果然没有守住。英雄预料的,一点没错,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

  沈尚书妻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又生性嫉妒。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带着妻儿,寄住在凤州。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华洪镇守东蜀,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称沈为兄。沈到达后,华到郊外迎接,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仆人、马匹、金银、绸缎、器具、玩物,没有什么缺的;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一年后,家信到了,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自己奔东川来了。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就告诉了华洪,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他的妻子又送信来,重新立下誓言,说:“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愿意和你白头到老。”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她刚来到时,也很温柔和平,经过十天后,又旧病复发,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华洪听到这种情况,叫来沈尚书对他说:“我想替哥哥杀了她,怎么样?”沈尚书不让。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精神沮丧,华洪一看就明白了。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把沈妻拉出屋,在台阶下杀了,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然后告诉了沈尚书。沈尚书听了后,异常惊恐,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就派人用竹竿拨动,随水漂走了。可是第二天,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这样反复了多次。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才使尸体沉下去。沈尚书不到十天,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可悲呀,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

  杨蘧  

  王赞,是朝中有名的人士。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心里非常喜欢,赞不绝口。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渐渐有些放松,就不自觉地问道:“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王赞说:“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于是大笑起来。这是说,五岭以南的地方,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

  袁继谦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刚到东方土神庙,借了一间房住下,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一家人都很害怕,没有能睡安稳的。忽然有一晚,听到吼叫声,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声音浑浊,全家人恐怖极了,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就趴在窗缝窥视,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在庭院中来回走。这一夜月色阴暗,看了很长时间,觉得身子像狗,可是头不能抬起来。就用挝打它的头,突然'轰'的一声,家犬惊叫着跑了。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就在那地上做粥,锅里还有剩余,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却不能脱出来。全家人大笑后,安安稳稳睡下了。”

  帝羓  

  后晋开运末年,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死在赵地的栾城,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把五脏都拿了出来,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用车运回国,当时人把这叫做“帝羓”(帝王的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