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山亭 五月二日
剪柳春风,初试粉桃,历历匀芳堪数。轻惹巧蜂,漫点颦唇,叵耐素云熏手。
碧透裙绡,一经过、草咸欣舞。回首,转渌水青眸,嫩流茵浦。
归去何太匆匆,待重去寻寻,棘荆铺路。娇颜可可,梦影依依,空长把低门数。
一失芳心,便老去、空帘谁顾?留住,今宵意,明宵相守。
出天心阁过开慧桥。醉后坐贾太傅纪念馆,索登徒子笔作
巍巍天心阁,外有旧桥址。谓云开慧桥,开慧于此死。
向昔鸟双飞,飞飞各有止。一飞冲云天,光华照青史。
一飞半途坠,哀如秋蝇事。世事孰能知,荣衰不可制。
无史诚足悲,有史亦足耻。造化自沉沉,茫茫谁所使?
食粟米粥,忆予姊小名即粟米
种粟结成米,取米熬为粥。入口润而甜,齿舌生奇馥。
我姊名亦同,维命何苦毒。弱年逢家变,去父随母族。
母亦何所能,衣食不自足。挈筐拾残煤,勉以充灶腹。
况复持弟妹,有书谁能读。韶年终得嫁,遇人乃不淑。
骂斗无朝昏,日脚何堪续。离合两无凭,百折始脱缚。
幼子携不归,剜此心头肉。从此拘稻粱,四海穷奔逐。
事商与事佣,事事溃莫赎。中年孑然归,憔悴如枯木。
腊尽抚空囊,从我乞其谷。嗟我食此粥,忆我姊命酷;
不识彼此时,所食为何物。
十月九日肖家饮后作 其三
山中野栗树,入秋著丰实。儿童日上下,所馀百无一。
婉婉吾亦来,仰首尚可觅。猱进牵青枝,鼠沿力不及。
向午取二三,颓坐遂半日。棘棘披猬衣,怒发八面立。
将试并州剪,耿介亦可惜。忽忆髫丱时,双足肆裸赤。
斫柴陟峻险,肉骨能破石。此物真常餐,日饱涎犹滴。
蜡炭荔枝味,泥土龙眼色。唯有草莓红,差堪峙勍敌。
二物非稀珍,故园满山积。终当归去来,结室秋崖隙。
共肖、卢山中伐竹,盖为肖母架豆瓜之椽也
春山涨绿春菜秧,移苗而种春山旁。豆荚黄瓜似已在,短苗风里神飞扬。
春山水竹摇微香,细腰粉颈身颀长。空谷閟居颇自惜,乞为瓜豆架椽房。
三人结束来羊肠,春山封久途都荒。荆灌如手挽人手,花枝前欲插吾裳。
分枝过隙步踉跄,残皮破肉亦何妨。长冬一闭如囚禁,此真越狱酣逃亡。
水竹水竹蛰而藏,枫松椿栗迷山冈。百步得一已可幸,譬从沧海寻珠光。
卢子手挈啤酒双,左饮右饮态轩昂;半醉隳然堕地卧,落叶如被堆佳床。
肖子唾手唇面张,长刀斫斫声清刚;丛中有鸟惊而起,旋复回至鸣莽苍。
事久力乏手如僵,比肩而坐倚相将。随指杂木问名字,香烟探手出吾囊。
渐见西山坠夕阳,欲去不去如彷徨。馀霞泛泛镀陵谷,嫩枝绿叶皆橙黄。
肩竹回顾意微茫:“我家山水使我伤,十年结屋不可得,更后十年髯已庞”。
为先父赋岳阳楼
少年十四五,负笈来岳阳。家中遗老父,沉疴在膏肓。
欲起等拔山,试卧溃山冈。岂能送我读,饮食无羹汤。
出门倚门送,及归伫门框;欲出不忍出,恐见门边望;
欲归不忍归,恐归已死亡。巍巍岳阳楼,古立湖之旁。
飘衣有远思,豁达我眸眶。我父家中叹,不得共相将;
我亦楼头叹,不聆谈锋芒。我父向我约,清朗待秋光。
积病或稍减,共此楼头觞。我父向我约,约语未完章。
戛然声已止,猝然躯已殇。惶然驰车归,门侧何空荒。
不见倚门者,唯见丧夫忙。入门呼我父,云在医院藏。
出门才半道,单架数人扛。我父卧其上,我父目不张;
奔跪抚我父,微温在胸膛;微温何炙灼,十载手犹伤;
从此来十载,不望楼之方。嗟汝岳阳楼,千古构煌煌;
匪构湖之侧,构于予心房;匪裂木石构,裂自予肝肠。
六月二十一日黄昏雨,诗止雨亦止
黄昏有暴雨,倏然入耳快。举目急推窗,檐线已游带。
堂树起凉风,偶尔一侧崴。若女嗔人谑,腰身略软摆。
山雾积成云,轮廓失所在。移时故响灭,点滴敲馀籁。
打动梧桐叶,猫耳时一捷。群山痴未醒,缩骨昧耄耋。
忽然清飔至,枝木欣摇曳。及此全静矣,吾诗亦已结;
蛙声渐可闻,馀悸若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