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1. 诗词大全
  2. 唐代
  3. 白居易
  4. 三游洞序

三游洞序

[ 唐代 ] 白居易

平淮西之明年冬,予自江州司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马授虢州长史。又明年春,各祗命之郡,与知退偕行。三月十日参会于夷陵。翌日,微之反棹送予至下牢戍。

平定淮西之乱后的第二年冬天,我从江州司马改任忠州刺史,元微之从通州司马改任虢州长史。到了第二年春天,各自奉命到达任所,与弟弟白知退同行。三月十日,三个人相会于夷陵。第二日,微之调转船头送我至下牢关。
三游洞:在今湖北宜昌西北,西陵峡口,长江北岸。平淮西:唐宪宗元和九年(814),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叛乱,宪宗派兵加以平定,元和十二年(817)攻入蔡州(今河南汝南),活捉吴元济。平淮西之明年:即元和十三年(818)。微之:元稹,字微之,是白居易的诗交好友,时称元白。元和八年(814),元稹出任通州(今四川达县)司马,也在元和十三年(818)改授虢(guó)州长史,虢州即今河南灵宝。“长史”是州刺史属下官吏之长。又明年春:即元和十四年(819)春天。祗命:遵命。之:往。知退: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的字。三月十日:据上文可知,当为元和十四年(819)。参:通“三”。参会:指作者、元稹、白行简三人相会。夷陵:今湖北宜昌。翌日:明天,第二天。反棹:掉转船头。下牢戍:即下牢关,在宜昌西边。其时元稹出川,已过下牢关;白居易入川,还未过下牢关;因此元稹陪同白居易重返下牢关。

又翌日,将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酒酣,闻石间泉声,因舍棹进,策步入缺岸。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遂相与维舟岩下,率仆夫芟芜刈翳,梯危缒滑,休而复上者凡四五焉。仰睇俯察,绝无人迹,但水石相薄,磷磷凿凿,跳珠溅玉,惊动耳目。自未讫戌,爱不能去。俄而峡山昏黑,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昌荧玲珑,象生其中。虽有敏口,不能名状。

到了第二天,想到将要分别依依不舍,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了很久。正喝得尽兴时,听到石间有泉水声,于是下船上岸,步行到了崖岸缺口的地方。一开始就见到一块石头,如叠如削,奇怪的地方在于像张开的翅膀,又像下垂的旗帜。然后看到了泉水,如泻如洒,奇特犹如悬挂的白绢,又像绵延不断的丝线。于是我们一起把小船拴于岩石下,带着仆夫割倒杂草,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连休息带攀爬了四五次。上下察看,绝无人迹,只有水石相激,水清石明,跳珠溅玉,惊动耳目。我们从未时直到戌时,流连忘返。再过了一会儿峡山昏黑,云破月出,月华忽明忽暗,互相交替。晶莹奇幻,各种美妙的景象于此地展现。即便是口舌敏捷的人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引舟上下:是说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初见石:开始见到的是石头。引臂:张开的臂膀。垂幢:下垂的旗帜。次见泉:接着看到了泉水。悬练:悬挂的白绢。不绝线:绵延不断的线。相与:一起。维舟岩下:把船拴在岩石下面。芟芜:割倒杂草。刈翳:清除障碍。危缒滑: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缒:用绳子拴住人、物传送。休而复上:休息一会儿再向上攀登。仰睇俯察:上下察看。薄:碰击。磷磷:通“潾潾”,水清澈的样子。凿凿:石鲜明的样子。跳珠溅玉:形容泉水溅石,像珍珠洒在玉石上那样跳跃四溅。未:未时,当今午后一点到三点。戌:戌时,当今晚上七点到九点。讫:至。去:离开。俄而:一会儿。光气含吐:月光忽而被掩盖,忽而露出。互相明灭:明暗交替。晶荧:透明闪光。玲珑:精巧细致。象生其中:是说在云气月光中出现种种美妙形象。敏口:巧嘴,指口才敏捷。名状:用语言形容出来。

既而,通夕不寐,迨旦将去,怜奇惜别,且叹且言。知退曰:“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如之何府通津繇,岁代寂寥委置,罕有到者乎?”予曰:“借此喻彼,可为长太息者,岂独是哉,岂独是哉!”微之曰:“诚哉是。言讫,矧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今两偶于是,得无述乎?请各赋古调诗二十韵,书于石壁。仍命余序而记之。又以吾三人始游,故目为三游洞。洞在峡州上二十里北峰下两崖相鏖间。欲将来好事者知,故备书其事。

就这样,我们通宵未睡,直到天明,才准备离去,既怜惜于奇景又感伤于即将别离,边惊叹边说着话。知退说道:“这个地方如此美丽,天地间能有几处?为什么此洞下面就和渡口相通。却多年来寂寞无闻,被人抛弃,极少有人到这里来呢? ”我说:“借这件事可以说明另外的事,可以为之叹息的,难道只有这件事情吗?”元微之说:“此话对极!况且我们难得相逢,如此地方也不易遇到。现在两件事凑在一起,岂能不记述一番?就请各自赋古体诗二十韵,写在石壁上。”并请我写一篇序以加以记叙。又因为是我们三人首先到此游玩,所以把题目取为“三游洞”。洞在峡州往北二十里北峰之下,两崖相衔接的地方。我们希望将来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游玩。
迨:等到。“繇”:通“由”。津繇,水航经由的渡口。“岁代”,年复一年,谓长久以来。“寂寥(liáo)”:寂寞、冷落。“委置”:抛在一边。太息:同“叹息”。矧:况且。两偶于是:两件事(指上文所说“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都在这里实现了。偶:相遇。于是:在这里。得无述乎:是说怎么能没有文章加以记述呢?古调诗:即古体诗。二十韵:一韵两句,共四十句。仍:同“乃”,于是。序:同“叙”,记叙。目:题目。峡州:治所在今湖北宜昌西北。廞:通“嵌”。两崖相廞间:指两个山崖相衔接的地方。备书:详细地记载。
前往白居易的主页 白居易的下一首
《花下对酒二首 其一》
诗词汇 APP客户端 立即打开

翻译

平定淮西之乱后的第二年冬天,我从江州司马改任忠州刺史,元微之从通州司马改任虢州长史。到了第二年春天,各自奉命到达任所,与弟弟白知退同行。三月十日,三个人相会于夷陵。第二日,微之调转船头送我至下牢关。

到了第二天,想到将要分别依依不舍,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了很久。正喝得尽兴时,听到石间有泉水声,于是下船上岸,步行到了崖岸缺口的地方。一开始就见到一块石头,如叠如削,奇怪的地方在于像张开的翅膀,又像下垂的旗帜。然后看到了泉水,如泻如洒,奇特犹如悬挂的白绢,又像绵延不断的丝线。于是我们一起把小船拴于岩石下,带着仆夫割倒杂草,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连休息带攀爬了四五次。上下察看,绝无人迹,只有水石相激,水清石明,跳珠溅玉,惊动耳目。我们从未时直到戌时,流连忘返。再过了一会儿峡山昏黑,云破月出,月华忽明忽暗,互相交替。晶莹奇幻,各种美妙的景象于此地展现。即便是口舌敏捷的人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就这样,我们通宵未睡,直到天明,才准备离去,既怜惜于奇景又感伤于即将别离,边惊叹边说着话。知退说道:“这个地方如此美丽,天地间能有几处?为什么此洞下面就和渡口相通。却多年来寂寞无闻,被人抛弃,极少有人到这里来呢? ”我说:“借这件事可以说明另外的事,可以为之叹息的,难道只有这件事情吗?”元微之说:“此话对极!况且我们难得相逢,如此地方也不易遇到。现在两件事凑在一起,岂能不记述一番?就请各自赋古体诗二十韵,写在石壁上。”并请我写一篇序以加以记叙。又因为是我们三人首先到此游玩,所以把题目取为“三游洞”。洞在峡州往北二十里北峰之下,两崖相衔接的地方。我们希望将来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游玩。

注释

三游洞:在今湖北宜昌西北,西陵峡口,长江北岸。平淮西:唐宪宗元和九年(814),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叛乱,宪宗派兵加以平定,元和十二年(817)攻入蔡州(今河南汝南),活捉吴元济。平淮西之明年:即元和十三年(818)。微之:元稹,字微之,是白居易的诗交好友,时称元白。元和八年(814),元稹出任通州(今四川达县)司马,也在元和十三年(818)改授虢(guó)州长史,虢州即今河南灵宝。“长史”是州刺史属下官吏之长。又明年春:即元和十四年(819)春天。祗命:遵命。之:往。知退: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的字。三月十日:据上文可知,当为元和十四年(819)。参:通“三”。参会:指作者、元稹、白行简三人相会。夷陵:今湖北宜昌。翌日:明天,第二天。反棹:掉转船头。下牢戍:即下牢关,在宜昌西边。其时元稹出川,已过下牢关;白居易入川,还未过下牢关;因此元稹陪同白居易重返下牢关。

引舟上下:是说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初见石:开始见到的是石头。引臂:张开的臂膀。垂幢:下垂的旗帜。次见泉:接着看到了泉水。悬练:悬挂的白绢。不绝线:绵延不断的线。相与:一起。维舟岩下:把船拴在岩石下面。芟芜:割倒杂草。刈翳:清除障碍。危缒滑: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缒:用绳子拴住人、物传送。休而复上:休息一会儿再向上攀登。仰睇俯察:上下察看。薄:碰击。磷磷:通“潾潾”,水清澈的样子。凿凿:石鲜明的样子。跳珠溅玉:形容泉水溅石,像珍珠洒在玉石上那样跳跃四溅。未:未时,当今午后一点到三点。戌:戌时,当今晚上七点到九点。讫:至。去:离开。俄而:一会儿。光气含吐:月光忽而被掩盖,忽而露出。互相明灭:明暗交替。晶荧:透明闪光。玲珑:精巧细致。象生其中:是说在云气月光中出现种种美妙形象。敏口:巧嘴,指口才敏捷。名状:用语言形容出来。

迨:等到。“繇”:通“由”。津繇,水航经由的渡口。“岁代”,年复一年,谓长久以来。“寂寥(liáo)”:寂寞、冷落。“委置”:抛在一边。太息:同“叹息”。矧:况且。两偶于是:两件事(指上文所说“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都在这里实现了。偶:相遇。于是:在这里。得无述乎:是说怎么能没有文章加以记述呢?古调诗:即古体诗。二十韵:一韵两句,共四十句。仍:同“乃”,于是。序:同“叙”,记叙。目:题目。峡州:治所在今湖北宜昌西北。廞:通“嵌”。两崖相廞间:指两个山崖相衔接的地方。备书:详细地记载。

创作背景

  公元819年年(元和十四)三月十二日,白居易跟好友元稹、弟弟白行简三人同游西陵峡口北岸岩洞,各赋诗二十韵,书于石壁,洞因名为三游洞。这篇序文就是为此次游览时所作。
阅读全文

赏析

  第一段写三人相会的情形,着墨不多,而其背景、时间、地点以及人物关系交代得一清二楚。从“微之反棹送予”这一细节中,则可体会到元、白二人的深挚情谊。用笔简妙,为下文抒写惜别之情预作铺垫。

  第二段写三人发现并游览三游洞的经过,是本文的重点所在。临别之际,不忍分手,彼此牵引着船,久久地在江中来回航行,忽闻石间泉声,便下船上岸,步入缺岸寻找。他们一边循声探索,一边观赏景物。石则观其形状之“怪”,像人工着意堆叠和劈削而成;而石钟乳就像张开的臂膀和下垂的旗帜。泉则赏其势态之“奇”,像飞泻,像喷洒,像悬挂的白带,像不断的白线。动静结合,给人如临其境的感觉。他们又把船拴在岩石下,割杂革,除障碍,进洞游览。作者突出“险”、“惊”、“幻”三字。“梯危缒滑”,“休而复上者”达四五次之多,攀登艰难,写出洞的险峭、滑溜;水石相击,发出“磷磷凿凿”的巨响,溅出如珠似玉的水花,作者以“惊动耳目”四字,写出了自己的独特感受。洞中黄昏,景色奇绝:“俄而峡山昏黑,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晶荧玲珑。象生其中。”寥寥几笔,便把洞中光彩变幻的景物如画般地展现,使人目夺神移。这“险”、“惊”、“幻”的景色,描绘得神奇美妙,作者犹有“虽有敏口,不能名状”的遗憾。

  末段因景伤情,抒写“怜奇惜别”的感慨,加深了文章的思想内涵。爱景之奇,惜友之别,二者融为一体。三人的对话,“且叹且言”,尤其是作者的慨叹,借此喻彼,含英才被贬之意,意味更为深长。末了,以介绍作序原因、洞名来历及三游洞的具体位置作结,收笔从容自然。

  这篇文章采用记叙、描写、议论、抒情相结合的手法,相互映衬、融合、生发,浑然成篇。语言凝炼精粹,晶莹润畅,且善用比喻,善于描摹,生动地写出景物的本质特征,写作技巧是很高超的。

阅读全文
猜你喜欢
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报任少卿书 / 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子产论尹何为邑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

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齐桓下拜受胙

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

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

既聘,将以众逆。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听命!”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

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许之。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子革对灵王

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有子之言似夫子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